原标题:最好的世道是天下无事
话还得从一项失败的水利工程说起。
自庆历八年开始,黄河泛滥,多次改道,淹没良田,吞没人畜,成为当时第一天灾。按当时的科技水平,对这样的水患基本束手无策。朝廷讨论多次,提出一套又一套方案,都不尽如人意。一直到至和年间,主管黄河事务的河渠司李仲昌提出新的方案:河北清丰县附近有六塔河,加宽六塔河,与黄河打通,分流黄河水,可一劳永逸地解决黄河决堤问题。这个方案得到文彦博、富弼等宰执的支持,于是得以实施。但不幸的是,事实证明,这项水利工程失败了,并造成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
这件事已经过去半年了,现在有人重新拾起来,借此发难,剥夺文彦博、富弼等宰执的权力。而他们祭出的旗帜,则是曹皇后。
这一天,文彦博正在政事堂处理公事,两名司天监官员闯了进来。司天监是掌管天文历法的机构,虽然官职不高,但古代讲究“君权神授”,司天监监听着上天的动向,他们的话可谓一言九鼎,皇帝也敬畏几分。
司天官对文彦博说:“帝国之北,天象有变。盖因开凿六塔河失败导致皇帝有病。”
这几句话看似平常,没有针对任何人,但实际上把皇帝得病的责任推向了六塔河水利工程的决策者。
文彦博在沉思,为什么半年后司天官突然得出这样的结论。
紧接着,其真实目的渐渐浮出水面。
第二天,史志聪来找文彦博,让他看两封文件:一封是司天官的“奏章”,要求皇上生病期间,皇后垂帘听政;另一封则是皇后懿旨,要求大臣们立即撤出皇宫。
如果是范仲淹为相,到了这个地步,可能会觉得羞愧,赶紧搬出去,甚至提出辞职。如果是张士逊、陈尧佐之流为相,也许会不知所措,束手就擒。然而,此时的宰相是文彦博,北宋最强势的宰相之一。他有足够的智慧和手段对付这些不知何处射来的暗箭。
他令人将两名司天官找来,将“奏章”扔到二人面前,声色俱厉地呵斥:“你们是司天官,只负责报告天象,谁赋予你们权力,让你们干预朝政!”
文彦博的话直指二人软肋,二人登时就吓得瘫软在地。文彦博看在眼里,不为所动,问:“是谁指使你们干的?”二人大脑中一片空白,哪里还敢有半点违逆,供认说:“武都知。”
武都知指的是内待省右班副都知武继隆,宫中人物。文彦博心中有点数了。他引导两位司天官:“你们两个重新去定位六塔河方向,找到天象异常的原因。”
二人磕头如捣蒜,赶紧爬了出去。
文彦博又把武继隆找来,经过一番口舌较量,武继隆供出,这一切幕后指使者,竟是前宰相、现枢密使贾昌朝。
文彦博倒吸一口凉气,贾昌朝这是要扳倒现宰执,重新翻盘哪!虽然查出了幕后“真凶”,不过这件事恐怕到此为止了。再往下也追究不动了。
最难对付的还是皇后。皇帝管朝中事,皇后管宫中事,历代皇家都是这样分工。皇后让大臣撤出宫中,并不过分。况且,宰相再强势,也是外人,而皇后、皇帝毕竟是一家人。皇帝患病,皇后垂帘,唐高宗朝有过,宋真宗朝也有过。唐高宗朝成就了武则天,宋真宗朝成就了刘娥。
眼看朝廷大权,将落在曹皇后和贾昌朝手中!
文彦博除了指使司天官重新测量六塔河方位,厘清皇帝病情与六塔河治理方案没有关系之外,只有祈祷上天让仁宗病情赶快好转,要不然这一班辅臣恐将大祸临头。
大约是上天眷顾,大宋朝“盛世”气数未尽。在病了十数天之后,正月十五日,仁宗居然奇迹般地神志清醒了。还是不能说话,但大臣奏事,能够点头或者摇头,表示同意或者否定。
这一天是元宵节。皇帝不愈,朝廷宣布取消上元灯会。“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这个一年一度最欢庆热闹的节日,因一个人而全国禁止。皇权社会就是这样,皇帝就是国家,国家就是民众,一人可抵天下。
又过了几天,皇帝逐渐恢复到健康状态,能够理事上朝了。仁宗这棵大树复活,文彦博等树下乘凉的人长长出了口气。曹皇后垂帘听政的阴谋不攻自破。
皇帝既愈,道场法事顺理成章地停了下来,辅臣们也从宫中搬了出来,大宋朝又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不,比以往更宁静。文彦博居相位,改变了吕夷简后宰相走马灯轮换的状况,一直做到嘉祐三年(1058),而富弼延续到嘉祐六年(1061)。其间天下无事。最好的世道就是天下无事,唯天下无事,天地一团和气,百姓安居乐业,是为盛世。
宋朝的盛世,与汉唐不同。汉唐之盛,重在开疆拓土。宋朝之盛,在物阜繁华,文化昌盛。
文化之盛,最盛在嘉祐。
——本文选自《宋仁宗和他的帝国精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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