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史》之程长庚本纪

原标题：《伶史》之程长庚本纪

今日推送之《程长庚本纪》录自《伶史》，据民国六年（1917年）宣元阁版影印，作者为穆辰公。该书仿《史记》体例记载梨园人物。从程长庚开始，终于许荫棠，包括孙菊仙、何桂仙、金秀山、谭鑫培、梅巧玲、俞润仙、余三胜、陈德霖等，共计三十二人。此篇为程长庚之传记。

辰公曰：中国伶史之不修也久矣，识者多慨叹之，余才薄而喜谈伶官事，每欲有所论断，顾文献不足征，史籍所载，又皆陈死人事，不难稽核。近今名伶，超迈往古，其事迹多能影响国俗，而史官不采，士大夫之锐意功名者，又卑不肯道，有道之者，则目为妄人，以故伶谱失绪，征实最难，虽有名人，其事则鲜有知者。

有清治世凡三百年，海内宴安，内廷设南府，教育梨园子弟，使内务府堂郎中专其责，顾伶之入南府者，只有名簿，而不录其事迹。乾嘉而后，伶之成名者颇不乏人，其史迹则无由而考。余尝至精忠庙矣，冀于伶史有所见闻，顾庙中所存亦不过旧档册也，是知欲传伶史，必以耆老口碑为资，其年远而迹湮者，则概付阙如。仅以程氏长庚为断，作本纪第一。

“同光十三绝”之程长庚画像

程长庚者，字玉珊，号四箴堂，其先皖人。长庚生而英伟，常有大度，虽在伶籍，而有士君子风。历掌三庆部，御众以宽，人亦不忍欺之。轻财好义，能恤孤弱，伶有贫老无告者，必周以钱米。遇国服，所部皆休业，必量各人食指，酌与衣食，至除服止。

时班中有侯伶者，人皆称之为侯先生，唱丑而操鄂音，艺殊不佳，而好为大言。一日宣于众曰：“我艺为丑角冠，老板乃以薄薪予我，我当要其增俸，不允，匕首剥其腹中矣。”闻者皆嗤之以鼻，而侯已奋然入程室矣。好事者则遥望之，果见程以纸裹予侯，似银实其中者，迨侯出，众争夺其裹，碎而视之，蜡皮丸药也，众无不大噱。侯曰：“我安敢冀增俸！适自老板许，讨广药一丸耳。”又有某伶者，唱净，艺不佳而冀增薪，商于程。程曰：“尔能于出台时博喝彩者，余即增尔薪。”某颔之。于出幕时，故误其髯，观客争以反意报之彩声。程于幕后以为彩也，即加以薪。后乃知其弊，而薪削矣。

程治梨园，无殊治国，以恩威为御物之本，所任必量其材，恩施人知感，威加人不怨，如此数十年，未尝或懈。后以年老，欲觅瓜代，卒未得其人。曾天津孙菊仙以应武试，至京师，弓马之暇，时至三庆部观剧，因识长庚。孙固天津票友，其歌声酷似程，而规范不及也。程乃授以诀，孙亦恭谨执弟子礼。未数月，艺大进，班中老生无能当之者。

孙菊仙

程大喜，因劝孙脱仕版而入伶籍，且语之曰：“子，武夫也。武职之贵者，不过总兵。然今世重文而轻武，一书吏足以困汝矣。以汝棱棱，安能忍此？与其以官裂名，不若以优成名之为得也。矧优非必贱，在人之所操，操行佳者，虽优亦贵，不然，虽贵亦贱也。吾老矣，尚何所求，惟一生名誉，六十年事业，不忍托之于男子而无耻者，子性与吾性近也，承吾业，必不至遗吾忧。吾从此以三庆部与汝矣。汝勿却也！”

孙曰：“我虽嗜剧，但能唱而已。若掌一部，恐非所能。”程曰：“有何不能！御众之道，不外忠恕。子能忠恕，为宰相且有余，况治一梨园乎？子其勿辞，吾意已决。”孙菊仙终不敢接。后自掌四喜部，仍袭长庚之旧规，常语人曰：“我师大老板，不师其艺，实师其为人也。”

长庚有子，名章甫，善鼓板，有侄，名章善，有孙二，少棠、继仙。少棠未入伶籍，早登仕版，尝供差内阁中，通四国语。李文忠公殊喜其为人，特保荐之，官至观察，现任外交部佥事。继仙幼时曾隶小荣椿科班，习文武小生，与杨小楼同科。卒业后，舍梨园，充恭王府之戈什哈，赏给五品顶戴，后官至兵部员外郎。继仙小字德儿，王府中人咸以“德老爷”呼之。清鼎革，脱仕版，赋闲家居，以声曲自乐。甲寅岁，文明园之双庆社以无小生，俞振庭往访之，再三劝驾，于是复入梨园，识者惜之。继仙为人儒雅，喜交游，遇人彬彬有礼，虽业伶不忘祖德，真长庚之子孙也。

程继仙之《奇双会》

赞曰：程氏长庚，梨园一老伶也。然操行特著，后人称道弗衰。察其言行，虽古之贤宰相不是过也，则其得名，岂偶然哉！岂偶然哉！宜其后之大也。呜呼！今世尚有其人否？吾愿为之执鞭焉。

（《伶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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