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贝多芬”们不再反抗，世界也就只剩下一种声音，这才是最可悲的_电影

原标题：当“贝多芬”们不再反抗，世界也就只剩下一种声音，这才是最可悲的

几周前，李云迪发了一条抖音，下面有人问：为啥贝多芬不出新歌了？

评论者连带话题#贝多芬为什么不出新歌了#一起上了微博和抖音热搜。

李云迪弹的这首歌是《Beethoven Virus》。改编自《贝多芬第八钢琴曲悲怆奏鸣曲第三乐章回旋曲》Rondo Allegro。看得出来，评论这位哥们是贝多芬的迷弟。

撇开李云迪不说，我想起了一部电影

《发条橙》

主人公亚力克斯，也是贝多芬迷弟，死忠粉。

亚力克斯喜欢贝多芬的程度，我来告诉你们有多严重。在他房间，两排书柜塞满了贝多芬黑胶唱片。窗户上，挂着贝多芬的素描画像的画布。

茶几上，是贝多芬的小磁带。房间四面八方都是音响，用来制造完美的交响乐声效果。60年代，英国小镇的音像店还有畅销歌手排行榜。Top10无一例外是当地流行音乐歌手。

但是，亚力克斯逛音像店，只买贝多芬的唱片。电影里有一个场景，亚力克斯穿戴整齐，拿着手杖，犹如19世纪的绅士。他向音像店老板询问预定的《贝多芬第九交响曲》胶片到了没有。

你以为亚力克斯是个热爱古典音乐的儒雅美少年你就错了。别被他白嫩帅气的外表欺骗。白天，亚力克斯活得人模狗样的。到了晚上，他和他几个哥们儿，就变成了城区里的恶魔、怪兽，无恶不作。变成了集暴力、色情、空虚于一身的不良少年。

暴力——殴打流浪老人，一定要打到流浪老人飙血，牙齿打掉，才会心满意足离开；

野蛮——野地里飙车，油门往死里踩，车速加到足够让周边车辆行人急转弯和翻车；

色情——闯入陌生人家，轮奸作家的妻子；

空虚——没事做的时候，一群人就聚集在奶吧饮奶。

所谓的奶吧，就是牛奶里掺进了各种致幻毒品。喝完飘飘欲仙，比抽烟酸爽。

再后来，因为入室殴打女主人事件败露，亚力克斯被警察抓进了监狱。女主人医治无效死亡，亚力克斯判处14年有期徒刑。那时候，他才15岁。一起青少年犯罪事件，看似尘埃落定。

《发条橙》是库布里克“未来三部曲”中的第三部。前两部《奇爱博士》《2001太空漫游》很有前瞻眼光，偏科技色彩。唯独《发条橙》，你看不到什么未来元素、科技元素。反倒有一股子上世纪浓郁的后现代主义风格。

《发条橙》改编自安东尼·伯吉斯同名小说。在小说里，《发条橙》的民众，居住在月球上。是不是突然就有未来感了？英文片名《A Clockwork Orange》。中文片名就是赤裸裸的直译。“发条”可以理解，这个“橙”是啥意思？“橙子”（Orange），在马来语里意思是“人”（Orang）。作者以前在马来西亚生活过，所以将橙子比做人。用“发条橙”形容“失去了自由意志的傀儡，被发条操控着的发条人”。在电影里，发条橙指的是亚力克斯。

被逮捕进监狱后的第二年，亚力克斯主动接受了一种当时还处在试验阶段的犯罪疗法：“路德维哥氏技术”。有点类似于“巴普洛夫实验”，原理都是使实验主体产生生理上的条件反射。饭前注射一种让人产生恶心生理反应的药剂（打在屁股上）。

很显然，这是欺骗。

注射完药剂，把人用罩布和绳子捆起来，塞在一张椅子上。

往人的脑袋上戴缠满电线的传感器。

用夹子撑开双眼，不让闭上。

防止眼睛干涩，有人在旁边滴眼药水。

这是要干什么？实验人员把亚力克斯五花大绑后拉进一间放映室看电影。亚力克斯干过的所有坏事，暴力、群殴、强奸……原原本本拍成了电影。甚至是亚力克斯最爱的贝多芬的作品，也被划进了路式疗法的选项里面。看电影过程中，亚力克斯头痛、想吐。但是他无法挣扎，无法闭眼，就算是转动眼球也无济于事。

画面、声音，犀利地钻进他的眼睛和耳朵里。每天两场电影，放映一周，14场电影，20几个小时。这样规训下来，亚力克斯就对暴力、色情以及贝多芬的音乐产生强烈的反向生理反应：头痛、恶心。当他遭遇别人的殴打，想要还手时，当他看见美丽的女子，心生淫念时，头痛、恶心就会涌上来。他不得不作呕着，打消这些不良想法。

这个路式疗法，简直是无形紧箍咒。想想孙悟空，发癫时抡金箍棒的时候，唐僧一念紧箍咒，孙悟空便头痛欲裂，丢掉手里的金箍棒，抱头跪地求饶。

在亚力克斯身上，我看到了我自己的影子。小时候，我是个混不吝的孩子，人品五五开。性别女，从不干女孩干的事。女孩子们跳皮筋，我跟男孩子破坏人家阵型；女孩子在家里玩芭比娃娃，我跟男孩子一起趴邻居窗户，冲着女邻居做恶作剧，被女邻居追了半条街……我还光明正大地拿家里的钱，买小卖部的新鲜玩意儿，大到玩具四驱赛车，小到自动笔笔芯。后来被我爸爸知道了，罚我跪了一个晚上。

在我小学快要毕业的时候，家里突然萧条。父母双亲弃我而去，离开家到别的城市发展；家里原来开了一家生意兴隆的店铺，也关了门；我家原是亲戚朋友争相登门造访的热门地段，后来门可罗雀。地板、楼梯把手蒙上一层灰……我被迫住进了几公里外的亲戚家，过上了寄人篱下的生活。我父母急转直下的感情，让急转直下的生活雪上加霜。

我被这猝不及防的生活巨变打击到了。

经过深恶痛绝的反思，我意识到占人小便宜是不对的，不认真学习是不对的，说谎是不对的，做人不像女孩子是不对的……我开始改过自新。在没有父母亲庇护的几年时间里，我从一个混不吝的无名之辈，变成了班主任眼前的红人，班级里的红人。那几年的我，又红又专，并引以为傲。

眼红的同学嫉妒我，在我背后嚼舌根，说我坏话，在老师面前争宠。一年时间里，流言蜚语不断在我耳边响起。我还得保持我好好学生的姿态。被迫转学后，我继续痛定思痛。觉得自己不应该那么锋芒毕露，因为枪打出头鸟。我做得那么好，却没有人支持我，反倒收获了那个年代的键盘侠的语言暴力。我就当缩头乌龟吧。

于是，我变成了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再也不和这个世界对着干。对腐朽的家长言听计从，奉班主任和学校的教条为圣旨。演好一个众人眼中的学习标兵的模样。但是成绩非常失败。每次当我有什么想法，想要向世人证明我有多牛叉的时候，我就会退缩。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谁想挨骂呢。这种想法，变成了生理性的条件反射，伴随了我很久。

我有做自媒体的潜质，但是我怕挨骂，打死都不写。注册了自己的账号，平时都用来打草稿、写初稿。我给营销公司打工，写出来文字，都发布在别人的公众账号上，变成了10万+，我也无所谓。时至今日，我依然不敢骂一部电影，或者一个品牌。我怕某些大佬找过来，我心里承受不住，就玩儿蛋了。于是我成了写软文的高手，客户最喜欢的，就是我这种言听计从的三十八线野鸡写手。吸引来软文客户，客户之间相互举荐我，加我微信，给我提需求。

这，就是一只发条橙的使命。

也不知道从何时起，我深陷教条主义的囹圄之中，不可自拔。我羡慕离经叛道者。写毒舌电影的陈植雄，文风极度犀利，个性极度鲜明。

我是毒舌老粉。6年了。至今我都还崇拜陈植雄，尽管他已经不写了，我还是会翻出他以前的真迹出来拜读。我还羡慕那些做自媒体的。自己就是一支军队。不用服从公司制度的教条，更不用按照文章的文法规章、套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粉丝喜欢就行了啊。

原来，我就是发条橙。

明白过来之后，我又开始痛定思痛，决心做回真正的我自己。我做了15年的发条橙，扳回来可真难。

电影《发条橙》对小说最好的还原，就是找对了演员。请马尔科姆·麦克道威尔饰演亚力克斯，完美适配。

看完电影看小说。小说男主让我联想到的，就是麦克道威尔的模样。演《发条橙》时，麦克道威尔已经快30岁，演起十七八岁的小青年居然毫无压力。我最喜欢他被警察抓去后，一副言听计从驯顺的模样。你可以说他是装出来的，因为他是个聪明人，讨好教官可能获得缓刑机会；你也可以说他是发自内心的，因为他读圣经，接受教化，主动申请奇葩疗法，摆脱牢狱生活。

电影和小说最大的区别在结尾。电影中，当亚力克斯喊出那句：我被治愈了！电影戛然而止。

小说一共有21章。第21章，被电影删掉了。小说第21章，描述了亚力克斯被“治愈”之后，对人生的反思。他意识到自己和身边人，都不再少年。于是，他也想拥有一个家庭，娶妻生子，当一家之主。这里你就能看出库布里克的商人头脑。库布里克删掉第21章，到20章就戛然而止。目的是什么？

戛然而止，带来的戏剧效果更强烈，更有张力，人们对畸形世道的控诉更加激愤。试问，哪个拍电影的导演，不想在电影院撩拨观众情绪？争议，就是一部电影拍出来，导演极想要的效果。

亚里士多德形容悲剧的特征：悲剧的特征在于摹仿哀怜和恐惧，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情节，在逻辑上就不宜于悲剧，而只宜于喜剧。

亚里士多德还说：让人同情的悲剧主角，一方面，他的灾祸，不完全咎由自取；另一方面，他的灾祸，又有几分咎由自取。

这就是亚里士多德著名的“过失”说。

首先，原著作者给亚力克斯，赋予浓郁的悲剧色彩。亚力克斯热爱古典音乐，视贝多芬为偶像。小时候，我的老师告诉我，热爱音乐的孩子，长大以后很少变坏。因为音乐可以净化人的灵魂。我相信亚力克斯本质上是不坏的。打架斗殴，是为了挥霍无处释放的荷尔蒙，于是被抓进监狱，这是他的咎由自取。亚力克斯潜心改造，希望早点出狱。有诚意，有想法。却不慎堕入掌权者设下的陷阱。性格被改造，人生被改写，这便是他本不该遭受的。这是小说赋予亚力克斯的悲剧色彩。

库布里克则是在这层悲剧色彩上添砖加瓦。库布里克深谙此道。他先拍亚力克斯的恶有恶报，再拍被亚力克斯政府救赎，被招安，笑着说自己被治愈了。那么，恶报就不成立，你会觉得亚力克斯怎么这么可悲。只是，这么拍，小说作者不乐意了。安东尼·伯吉斯在序言中怒斥库布里克，形容他“恬不知耻地享受肆意歪曲带来的回报。”

岂止是结尾删得惨绝人寰呢？我库神还在电影不少细节处，加入了导演个人风格明显的元素。比如，那个114号药瓶，114这个数字，是库布里克钟爱的。

他拍的《奇爱博士》，港译片名就是《密码114》；电影里，类似于中转系统CRM代号就是114，奇爱博士解码的数字，也是114；

有人说《2001太空漫游》，木星飞行器的出厂号码是114。我用5倍速撸了两遍，目前还未发现，希望有知情人可截图给我。以及浴缸场景戏，他几乎每部电影里都会拍。

《发条橙》

《洛丽塔》

《闪灵》

《光荣之路》

电影还思考了一个悲哀的事实：施害者同时也是受害者，受害者后来也成了施害者。前者是亚力克斯，我在上文已经说过。后者是小说家，《发条橙》那个很亮眼的配角。这个小说家，其实是作者安东尼·伯吉斯的原型。多年前，他怀孕的妻子，就是在一群青少年入室打砸抢中丧生。库布里克对这个小说家并没有什么好脸色，每次都把他拍得巨丑无比。第一次给小说家嘴上塞进了网球，并用透明胶缠到脸变形。

小说家极力反抗，面目狰狞，样子十分狼狈；

第二次，亚力克斯在他家浴室唱《雨中曲》。小说家听到，恶心到作呕，又开始了他经典的翻白眼。

我怀疑，这个小说家曾经也是路式疗法的受害者，所以才会产生生理性的作呕的条件反射。

他是亚力克斯和路式疗法的双重受害者，同时也是用同等手段报复亚力克斯的施害者。小说家知道路式疗法的副作用，于是利用了这种副作用，给亚力克斯播放他最爱的贝多芬的音乐。亚力克斯在心理和生理双重虐待下，痛不欲生地跳楼结束生命。

库布里克对人性的思考，这一层挖掘得还是非常深刻的。青少年不守规则，被社会收编。社会却用残暴的方式对待青少年。对此，库布里克也着重敲了警钟。电影里，学校训导员喜欢讽刺、挖苦学生。亚力克斯被抓了之后，他看到他被打得满脸是血。训导员像个常胜将军，朝亚力克斯吐口水。

监狱里的警察，那个嗓门最大的，是典型的欺软怕硬。对亚力克斯极尽河东狮吼功，对上级点头哈腰、俯首称臣。他渴望权利，又没有实权，于是仗势欺人来发泄自己的不得志。

那个内务部长，是他点头允许路式疗法开展。他跟医生通气，很显然是知道药物有极坏的副作用。他就是希望用这种标新立异的手段，来达成政府对自己的重视。电影结尾，内务部长跑去跟大病初愈的亚力克斯合影，就是最好的证明。

亚力克斯的父母，普通的工薪阶层。在儿子教育上没有什么发言权，也没有承担起什么义务。儿子叛逆、暴力，最后进监狱我一点也不奇怪。二老在儿子进监狱之后，又重新招了一个租客新儿子。并把亚力克斯的房间让给他住。我从这里就可以看出来，这对父母是典型的利己主义者。儿子的死活，这对父母根本不在意。

小说里，亚力克斯被抓进监狱时，只有15岁。15岁的少年，都有一副让成年人很不爽的“死样子”。我想起了《阳光灿烂的日子》，马小军在大院屋顶暴走，学了一手溜门撬锁的本事，偷偷潜入别人家里探寻未知；

我想起了《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小四和身边一群豺狼虎豹的人结交，为了懵懂的爱情，杀死了小明；

我想起了《少年的你》，小北保护陈念，帮她掩盖校园恶霸魏莱死亡的事实，并把她埋在荒地；

我想起了《阳光普照》，阿和为了给菜头报仇，冲进火锅店，砍掉了闹矛盾的同伴半只手；

我想起了《麦田里的守望者》，霍尔顿逃学、离家出走，装出大人模样，冬日城市的街头，冷眼批判着成人世界的不顺眼的一切景象。我想起了《发条橙》，亚力克斯和同伴昼伏夜出，在街道上殴打老人，在富人家庭打砸抢、强奸女人。亚力克斯被放出来以后，也不过刚满18岁。他更像《阳光普照》里的阿和——出来之后就老老实实当一个丈夫，一个父亲，去洗车店打工，养家，不再惹事，与之前社会上的流氓断了联系——

亚力克斯也选择了成家。

我想起了我的15岁。我身边的男同学，全都是发育到一半的大男孩，被重重的学业压制。有一个男同学，带了一本《哈利波特与混血王子》来教室，被老师收走。坐我前排的胖男生，每天上课都偷摸摸吃香辣鸡块，他校服袖口撑得老大，鸡块藏在袖口里老师就看不到。但是我们这些前后左右的同学，一个个被香辣鸡块的香味撩得肚子咕咕叫；有个男同学，酷爱数学和科学。成绩不怎么样，家庭背景也不怎么样，就被全班耻笑。每次这个男同学做出一副老学究的样子，别人就会去笑话他。

不同年代、不同国家的15岁的男孩子，他们发育和成长的过程，完全被当时的社会背景、社会意识形态所影响。如果说，一个可塑性强的男青年，被社会收编，所采用的方式是极其不人道的。那就是这个社会，是收编者的问题。年轻的少年，本身并没有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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