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们征集到的第 09 个故事
讲述：雨丝
1
我5岁的时候，爸妈就去广州打工，把我丢在了乡下外婆家。
只有逢年过节爸爸妈妈才会回来，待不上几天就又走了。
每一次，外公外婆告诉我爸爸妈妈要回来了，我就会搬一个小板凳，坐在院子门口，从早等到晚。
爸爸妈妈离开的时候，我都死命哭喊：“爸爸妈妈，你们别走，你们别走！”
我扯着他们的衣服不放手，而外公外婆紧紧拽着我的手，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爸爸妈妈消失在路口。
后来，大人怕我哭闹，就让外婆带我出去玩，爸爸妈妈再偷偷离开家。
于是，当我开开心心回到家，却发现找不到爸爸妈妈时，我就沿着家门口的马路，一边跑一边喊：“爸爸妈妈，你们在哪儿啊？”
别人家大人看到了，都笑话我：“哎呀，是不是你爸爸妈妈不要你了？”
等我长大，就不会再为他们离家而哭了，我知道哭也没用。
只是有一次，我问他们：“你们出去工作，为什么不能带我一起走？”
他们回答：“我们要赚钱，没法照顾你，我们现在辛苦，也是为了让你过上好生活。”
2
在外婆家，我过得并不好。外婆为人强势，生活节俭，经常因为一些小事责骂我。
每次我哭着说想妈妈，她就指着我鼻子问：“成天就知道哭哭哭，难道我对你不好吗？”
我穿的是别人家小孩不要的旧衣服，总是不合身。
正在长身体的年纪，却吃不到什么有营养的东西，导致我成年后一直又瘦又矮。
我上初中后，小姨生了孩子，便把外婆接去一起住，帮忙照看孩子，我也只得跟着外婆来到小姨家。
妈妈知道后，打电话叮嘱我：“在小姨家要听话，不要惹事生非。”
在小姨家，我没有自己的房间，只能睡在书房的一张折叠床上。
每天放学后，我一回到家就赶紧拖地、洗菜，等吃完饭把碗洗好了，我才能开始做作业。
外婆总说：“我们现在吃小姨的住小姨的，你要感恩，多做事。”
我听了心想：难道我妈妈没有给你钱吗？
但是寄人篱下，我还是默默把她们让我做的事都做好。
3
后来，小姨家开了一家洗车店，于是周末和节假日，我都得去帮忙洗车。
即便寒冬腊月，我的一双手也要泡在冷水里洗抹布，手上长满了冻疮。
一次，我洗车时碰到同学和她爸妈来洗车，第二天班上便传开了，同学们嘲笑我是个“洗车妹”。
我一时激愤，和他们吵了起来，他们反而说得更难听：“土包子，没人管，爸妈都不要你。”
我哭着去找老师，可老师不仅不批评那些同学，还教育我：“我知道你爸妈不在身边，你心里有很多怨言和委屈，但是你不要太敏感了，要注意搞好同学关系。”
我委屈极了，这是我太敏感吗？都是我的错吗？
晚上我哭着给妈妈打电话：“妈妈，你能不能回来？我不想去洗车，我手上长了好多冻疮，都握不住笔了，我只想好好上学。”
妈妈叹口气：“妈妈要赚钱啊，你现在住在小姨家，只有听她的，我也没有办法。”
我失望地放下电话，心如刀割。
原来在妈妈心中，钱才是最重要的东西。她宁愿不要我这个女儿，也要去挣钱。
4
一个周末的早上，我突然肚子疼，本想忍一忍就过去了，结果越来越疼，我都快站不住了。
我捂着肚子去找外婆：“外婆，我肚子太疼了，今天能不能不去洗车？”
外婆骂我：“肚子疼？我看你是装病躲懒。”
她递给我一盒健胃消食片，“吃了赶紧去洗车店，今天周末，洗车的人多。”
我吃了之后肚子疼一点没缓解，但小姨不停打电话来催，我只得咬着牙出了门。
走到半路，我就疼晕过去，倒在路上，是好心人打120把我送到了医院。
我得了急性阑尾炎，得立刻做手术。
这一次，妈妈终于从广州请假赶了回来。她到的时候，我已经做完手术回到了病房。
看到妈妈，我哇一声哭出来：“妈妈，我不是装病躲懒，我肚子真的很疼。”
妈妈哭着问外婆：“她才14岁，你们怎么能这么对她？平时也就算了，她身体不舒服，你们不仅不带她看病，还要她干活？你还当我是女儿吗？”
外婆看我一眼：“她自己也没说她疼得受不了，我哪知道这么严重咧？”
我出院之后，妈妈还是赶回广州上班了。
临走前，她给了小姨一万块钱。我知道，妈妈是不想得罪外婆和小姨，毕竟还要靠她们来照顾我。
可我无比心寒，原来哪怕我生病做手术，哪怕知道我过得一点都不好，她竟然还是要丢下我去挣钱。
我很想拉住她问一句：你口口声声说是为了给我更好的生活，难道就是这样吗？
可我终究什么也没说。
5
因为那一万块钱，小姨没有再要我去洗车店洗车，我以为日子会好过一点，更大的噩运却降临了。
已经十几岁的我，像所有青春期的女孩一样，身体开始发育，有了姑娘的样子。
这时，小姨父开始对我热情起来，他跟外婆说，可以帮我辅导功课。
一开始，他还是正常辅导，我的成绩也确实有所提高，我心里很感激他。
之后，他的举动却让我越来越不安。
每次辅导功课时，他都会把房门关上，然后坐得挨我很近。
好几次，他假装不经意地把手放在我的大腿和腰上，我只能尽量往旁边挪，离他远一点，避开他的手。
我越来越害怕和他单独在一起，可我没有人可以说，没有人可以问，根本不知道怎么办。
一次，小姨父在我做作业时自己打开房门走进来，借口给我讲题，手竟然放在了我胸上。
我腾地站起来，推开门就跑了出去。
外婆看见我红着脸跑到客厅，骂了一句：“疯疯癫癫的干什么？”
小姨父后来悄悄跟我说：“你要是敢跟别人说，我就说是你勾引我，到时候你不仅上不了学，你小姨和外婆还会把你赶出去。”
我全身发抖，眼前这个男人的脸让我作呕，我真想冲出这个家，再也不回来了，可我又能去哪儿呢？
虽然之后小姨父没有再继续骚扰我，这件事却在我心里留下了深重的阴影：只要小姨父在家，我就没办法睡着，更没办法专心学习。
6
结果我中考没考好，小姨跟我妈妈说：“让她去读个中专算了，还可以早点出去赚钱。”
我当时一心只想逃离小姨家，想到读中专可以住校，以后还可以去广州的对口学校学习，待在爸妈身边，就同意了。
上中专后，我天天盼着可以去广州，以为那样就可以过上幸福的生活。
等我真的到了广州，才发现一切根本不是想的那样。
在火车站，当我站在爸爸面前，他居然没有认出我来。
当我和妈妈讲起这些年的经历，尤其是小姨父对我做的那些事，妈妈却一脸厌恶地看着我：“这怎么可能？肯定是你误会了，这件事你千万不要再说起，尤其是对你小姨。”
我呆呆地看着她，我原以为妈妈听到这些话，会安慰我，会去骂那个男人一顿，完全没想到她会是这样的态度。
7
中专毕业后，我留在广州工作，爸爸妈妈终于“赚够”钱，回老家城里买了一套房子。
交钥匙的那一天，我也很开心：“爸爸妈妈，我想要一个自己的房间，可以吗？”他们答应了。
然而等过年回去，才发现他们把原本答应给我的房间装成了书房，根本没放床。
我生气地问：“那我睡哪儿？”
妈妈说：“你喊什么？你一年在家就待不了几天，有必要给你留一个房间吗？一会儿去给你买个折叠床。”
过年那天，妈妈竟然把外公、外婆、小姨、小姨父一起请到新家团年。
看到他们，尤其是小姨父，那些我永远不愿想起的往事，一下子全涌上心头。
一顿团年饭，他们说说笑笑，于我却万般煎熬。
吃完饭，我就躲进房间不出来。
他们走了之后，妈妈冲过来质问我：“大过年的，你挂个脸给谁看？小姨他们照顾你这么多年，你陪他们说会儿话都不愿意，一点亲情都不念。”
我一下子爆发了，哭着喊道：“你对我有亲情吗？你有把我这个女儿放在心上吗？一直以来你都是赚钱赚钱，我长这么大，连个家都没有。你们买了房子，却连个房间都不肯给我。为什么我永远都只能睡一张折叠床？”
妈妈辩解道：“你以后是要留在广州的，这里你又不会经常回来，我没想那么多……”
我打断她的话：“还有，你明知那个人曾经对我做过什么，还把他请到家里来一起过年，难道你还要我笑嘻嘻地和他说话？”
妈妈说：“你小姨父不是那种人，他当时可能只是想关心你。”
我再也不想和她说一句话，锁上门，躺在床上，哭到天亮。
小时候我受了委屈，一个人躲在被子里，也是这样哭一夜。
那时候，我天真地以为，只要妈妈在就好了。妈妈在，我就可以躲在妈妈怀里，她会安慰我、保护我。
原来，只是我一厢情愿的想象而已。
从那以后我很少回家，就算过年也只是回去待两天。
8
去年，我准备结婚时，和老公一起回了趟老家。
在老家，我看到很多留守儿童。他们有的从两三个月起，就和爷爷奶奶或外公外婆一起生活，每年只有过年几天能看到爸爸妈妈。
我听到一个老人说：“我孙子和她妈妈一点都不亲，她回来了，我孙子都不愿意和她一起睡，非要黏着我。”
另一个老人说：“我儿媳妇也是根本不管孩子，回来了连一件衣服都没给他买。”
我看到那些孩子，他们听别人说起自己的爸爸妈妈时，脸上流露出漠然的神情。
看着他们，我好像看到了曾经小小的自己。
我下定决心：我的孩子以后一定不能过这样的生活，我的孩子要留在我身边，快乐幸福地长大。
对于爸妈，我能理解他们那些年外出打工的不容易，但是我无法原谅他们。
在我需要保护的时候，他们不在；在我需要理解的时候，他们无动于衷。
而他们，直到今天也不觉得亏欠了我什么。
他们认为，这些年供我读了书，就尽到了自己的责任。
他们说了很多次，要我回老家工作，以后可以照顾他们，给他们养老。
他们说，我是他们拼搏半辈子之后的依靠。
而我只想问：在我那些空白的童年里，谁又是我的依靠呢？
- 作 者 -
罗小朵朵
壹父母特邀作者
家庭摄影师、80后文艺女青年、前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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