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浑到清从肆意改道到持续断流，黄河被“驯服”了吗_关中封

原标题：从浑到清 从肆意改道到持续断流，黄河被“驯服”了吗

今年入夏以来，洪水侵袭了我国南方数个省份。受灾程度尤以长江中下游地区为甚，且洪灾影响至今尚未结束。但很多人不知道的是，今年的黄河防汛同样承压巨大。

6月19日，黄河第一号洪水形成，7月20日第二号洪水出现。7月1日，济南泺口河段水流量最高4680立方米/秒，济南迎来1996年以来黄河最大洪峰。但黄河河段的洪水并未引起很大关注。

黄河对于中国人的来说绝不仅只是一条河流，有关中华民族最初的故事传说和文化起源都与它有关。“母亲河”的滋养和洪水泛滥的伤痛同时存在于中国人的集体记忆中。

但是到了当下，如果不是刻意提起，已经很少有人会把黄河与洪水联系起来。近些年也很少见到黄河沿岸居民受洪灾影响的新闻，曾经肆意改道的黄河什么时候开始变得“人畜无害”了呢？

济南泺口河段迎24年来最大洪峰 来源：新华社

人类和黄河的互动逐渐失控

相信大多数人的历史教育都是从“大禹治水”开始的，这里的“水”就是黄河。这个难以考证的上古传说表明，黄河的治理是关乎权力更替和人心向背的。被民间传为神书的《推背图》中也说，黄河水清时，将有圣人出。

这样玄学色彩浓厚的预言自然是为了呼应“天人感应”的传统，大可一笑置之。但是在历史上，黄河的状况的确与一朝的运势息息相关。黄河流域的兴衰也直接昭示着南北方的易势。

夏、商、西周等中原最初的国家（王朝）的统治中心无论怎样变换均没有离开黄河两岸的谷底与平原地带。那个时候的黄河被专称为“河”，虽然有河水不清的记载，但由于开发程度不高，黄河两岸的生态并未遭到很大的破坏。

地图来源：Google earth 地图编辑：搜狐城市

当年刘邦破咸阳城后项羽不惜违约都不舍得把关中封给刘邦，只把他打发到了汉中。除了军事地位外，渭河（黄河最大支流）流域所在的关中经过秦朝的开发已经相当富裕。

最后刘邦当然没有被项羽困住。到汉朝时，经过进一步开发，今陕西的关中、河南、山东、和河北的黄河沿岸平原地带成为全国最发达的农业区，黄河中下游成为全国的经济重心。

西汉时全国人口近六千万，其中约四千万，即70%的人口分布在黄河中下游地区。而此时长江以南的人口还不到四百万。

可以说，黄河周边适宜的自然环境孕育出了中国最初的人类社会和政权形式。但自秦开始，高能量高密度的政权组织和开发行动让人类和黄河的互动开始走向失控。

国土面积扩大了，就需要有人去开垦，人口变多了，就需要更多的农田来种粮食。秦汉时期陕北、宁夏、陇西、内蒙河套地区成为移民和戍垦主要的目的地，黄河中游的草原和森林不可避免地衰退了。

天朝威仪的另一项重要体现就是建设穷奢极欲的宫宇。虽然杜牧在《阿房宫赋》里对阿房宫奢华细节的描写有杜撰之嫌，但是秦朝咸阳、汉朝长安的建设的的确耗费了大量木材，关中附近的森林因此被严重破坏。

在此背景下，黄土高原的侵蚀显著加重，黄河水中的泥沙加大，“河水重浊，号为一石水而六斗泥”，“黄河”的称谓也正式出现。

从西汉开始，黄河就开始了第一个泛滥期。从文帝十二年（公元前168年）至东汉中叶的二百多年，黄河决溢12次。汉平帝元始年间，黄河在荥阳县境内决口，大幅度向南摆动，导致黄河和济水分流处堤岸严重坍塌，造成黄河、济水、汴水乱流的局面。

汉朝后期，天下纷争。黄河中游很多地区的汉人被少数民族取代，耕田退为草地。加上统治者意识到黄河之害的严重程度，采取了主动治理的措施。以东汉王景治理黄河为标志，从东汉中叶起黄河开始恢复安流状态。

但是通观中国古代史，我们从中学到的最大的教训是，人类从来不会从历史中吸取教训，至少在对待黄河方面是如此。

古代中国在统一—分裂、治—乱中循环，黄河的状况也基本延续了大一统王朝前期的开发，中期泛滥到后期的维护的基本流程。当然开发、泛滥和维护在每个时期均有出现，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说话间到了隋唐——中国最引以为傲的盛世。两朝大规模营建长安和东都洛阳，所需大量巨木就在黄河中游无节制砍伐。到开元年间，“近山无巨木，求诸岚、胜间”。砍伐范围已经远及吕梁山北端。加上政府鼓励开辟粮田，黄河中游牧区的草原面积迅速缩小。

从唐中叶起，黄河的决溢次数显著增加。安史之乱到唐末的一百六十多年里，黄河在下游决溢了十六次，开始了长达千年的黄河第二个泛滥期。另外，长达八年的安史之乱也开启了中国经济重心南移的进程。

唐以后黄河水患持续恶化，北宋建立时皇帝大臣修宫殿住所的流程再来一遍。北宋建立三十年后，采伐地已经推移到秦州以西百公里的今甘肃武山县，搞得连当地居民连烧的木炭都没有了。

北宋的一百六十多年间，黄河决溢达八十多次，还曾三次南流夺淮入海，两次北流天津入渤海。1117年的黄河决堤，一次就淹死了上百万人。受此影响，北方粮食的亩产徘徊在百斤左右，停留在了一千多年前的汉代水平上。

黄河历次改道示意图

现在我们都知道，宋朝有南北之分，1127年左右北宋变为南宋。宋由一个（基本上的）全国政权变为南方政权，中国的经济重心彻底南移。但在当时，宋朝为了阻止这些转变发生，采取了一系列让人眼花缭乱的骚操作，其中就包括掘开黄河。

人为开掘 自食恶果

说是宋朝掘开黄河也不十分准确，因为故事的主角是东京（开封）守将杜充。

建炎二年（1128年），在靖康之变中尝到极大甜头的金军再次南下进攻开封，此时正是投降派杜充得势。金兀术的东路军一来，杜充不敢与之交锋，唯一的对策是上书朝廷，请求开决黄河大堤。

而这，只是杜充众多骚操作中的一项。

杜充在担任沧州知州时，正值金兵南侵。燕地百姓多来投靠暂居，但杜充却因为怀疑这些百姓是内应而把他们全部杀光。后来他接任宗泽留守东京时解散各路义军，导致中原抗金力量严重削弱。另外，杜充还打压韩世忠、岳飞等鹰派力量，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但偏偏宋朝皇帝又很配合，赵构很快就批准了掘开黄河的请求。黄河决口导致当地百姓被淹死二十万以上，因次生灾害造成的死亡数倍于此。北宋时最为富饶的黄淮地区毁于一旦，近千万人沦为难民。

此次掘开黄河并未改变宋朝偏安及最终亡国的命运，但对黄河水系的影响极为深远。

从此黄河夺泗入淮，黄河在淮北、苏北地区泛流。1194年黄河全面“夺淮”后，南泛成为常事。到清代咸丰年间黄河回到故道，由山东大清河入海，历时727年。

夺淮入海的黄河

历代对于黄河流域的过度开发和数次如宋朝一样的直接开掘，导致黄河的状况加速恶化。

明清五百年间，黄河下游决溢三百多次，平均三年二次。黄河决溢频率加大，受害程度也逐渐加深。河南省明清时发生旱涝风雹等灾七百多次，可以说是无年不灾。到了近代黄土高原的水土流失更加严重，黄河含沙量惊人。

1919年开始对黄河采用近代技术的水文观测，黄河年平均输沙量大约16亿吨，平均每立方米水含沙量达35公斤，黄河成为世界上含沙量最大的河流。同时，黄河下游平原的森林也在持续遭受着破坏。黄河流域的各种灾害日趋常态化。

电影《1942》剧照

1942、1943年河南连续两年发生数月不雨的特大旱灾，全省受灾面积达上亿亩，占全省耕地的90%。如果你无法想象当时的惨状，可以去看看冯小刚的《1942》。

由于河渠、水库等水利设施严重不足，黄河流域的灌溉效率也极低。解放前，河北的灌溉面积只占全部耕地的7%左右，山东不到3%，河南除淮河以南的稻作区外，农田灌溉面积仅占耕地面积的2.4%。

泥沙、溃堤、改道、灾害的问题困扰中国人数千年，但是神奇的是，到了当下，这些问题已经很少被提及，黄河似乎已经被“驯服”，真相到底是怎样呢？

水变清不代表被“驯服”

变清的黄河

新世纪以来，黄河这个世界上输沙量最多、含沙量最大的河流泥沙含量锐减。黄河潼关水文站实测数据显示，2000年至2015年，年均入黄泥沙量仅为2.64亿吨，较天然来沙均值15.92亿吨减少83.6%。

历史可查的“黄河清”共有43次，最长的一次持续20多天。而2000年以来的“黄河清”持续时间远超历史记载。另外，黄河流域的汛情，特别是重大汛情的发生也在减少。这些变化被普遍认为是黄河治理措施得当的标志。

这样的结论是正确的，但也不完全正确。且这些“成就”取得之前，我国治黄也曾付出过很大的代价。

地图来源：Google earth 地图编辑：搜狐城市

1957年，三门峡水利枢纽开建，1960年基本建成。这个新中国成立后在黄河兴建的首座以防洪为主综合利用的大型水利枢纽工程受到了极大的关注和赞誉。它被称为“万里黄河第一坝”，并印在了人民币上。

但同时，它的诞生和运行也伴随着极大的争议。

三门峡工程从立项之初就遭到过强烈反对，特别是陕西方面的官员曾通过不少渠道力陈此项目对陕西的影响，一些专家也不看好。但方案最终还是被通过了。

1961年下半年，陕西的担忧变为现实。15亿吨泥沙全部铺在了从潼关到三门峡的河道里，潼关的河道抬高，渭河成为悬河。关中平原的地下水无法排泄，田地出现盐碱化甚至沼泽化，粮食因此年年减产。

随后的很多年里，三门峡工程的运行方式虽几经调整，但三门峡工程对上游造成的危害却仍在继续。关于三门峡工程的争议自然没有停止过，从一定程度上说，后来的小浪底工程就是为了弥补三门峡工程的不足。

黄河断流

除了水利工程上的曲折探索，黄河河道还曾经发生过长时间的断流。

在古代，人们对黄河的直接索取仅限于生活用水和农业灌溉，但是到了当代社会，工业对水的消耗量成指数级增加。

1949年黄河全流域农业灌溉、工业、和生活用水量仅为74亿立方米，20世纪50年代年均用水量为124亿方立方米，90年代快速增加到294亿立方米。

同时，“引黄济青”、“引黄济冀”、“引黄济津”、“引黄济秦”、“引黄济淄”、“引黄济潍”、“引黄济烟”等引黄工程不断上马，引黄灌溉面积也从建国初的80万公顷增加到1994年的734万公顷。

这样做的后果就是，1972年到1998年的27年当中，黄河下游共有21年发生断流。特别是进入 90 年代 , 黄河断流形势愈演愈烈, 1997年黄河竟有330天没有入海。糟糕的是，黄河断流的危害，并不亚于洪水。

很明显，建国之后人们与黄河互动的探索也不是一帆风顺。

1994年，黄河小浪底主体工程正式开工，1999年小浪底水利枢纽工程开始蓄水。水库自下闸蓄水后，即进入拦沙运用。

1999年，国务院授权水利部黄河委员会全河统一调度，3月12日开始执行 , 当年断流8 天。2000年和2001年,黄委加强统一调度工作,实现连续两个大旱之年不断流。

1998年特大洪灾后，党中央、国务院将“封山植树，退耕还林”作为灾后重建、整治江湖的重要措施，黄河流域生态也改善明显。例如陕西延安自1999年累计退耕还林1077万亩，植被覆盖率从退耕前的46%提高到2017年的81.3%。

……

逐渐地，黄河变清了，断流消失了，泥沙减少了。不夸张地说，黄河的治理到达了历史上最好的时期之一，但是这些暂时变好的现象背后依然隐患重重。

目前黄土高原已建淤坝近6万座，骨干坝的淤积年限一般在10～20年，中小型淤地坝一般在5～10年。很多淤地坝建设时间较早，部分坝拦沙库容已满。一旦发生超设计标准的暴雨洪水，可能导致淤地坝系串联式垮塌，将拦淤的泥沙重新输送入河。

有一个理论是，同量级大洪水，时间间隔越长，发生的概率就越高。1958年黄河下游发生22300立方米每秒的大洪水，属于60年一遇洪水，距今已62年；1982年黄河下游发生15300立方米每秒的大洪水，属于30年一遇洪水，距今已38年。这就意味着，万级和两万级立方米每秒的洪水发生的概率越来越高。

另外，黄河的水情、河道一直都处于小范围变化当中。近些年，部分河段甚至出现因河道偏移导致防洪防沙设施远离河道的现象。

现在的黄河治理离“万无一失”还有很远。

中国人自诞生之日起就开始与黄河打交道，人们对于黄河的傲慢、谦逊、科学、迷信都会回馈到自己身上。历史的经验告诉我们，黄河并不会被轻易“驯服”。 对待黄河，人们还是应当多一些敬畏之心。

文/搜狐城市 陈亚辉

资料来源：

命运多舛-历史时期的黄河水灾 牛建强等

黄河流域地理变迁的历史考察 郭豫庆

如何看待黄河断流与流域水治理——黄河水利委员会调研报告 胡鞍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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