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流亡作家马建 努力做着 老鼠躲猫的游戏

受邀将出席新加坡作家节的中国作家马建，2011年起被中国政府拒绝入境，让他成了流亡作家。马建认为，流亡文学更真实可靠，流亡文学也是反叛官方文学，是真实的描述，从中看到一个社会的真相，“小说仅有的权力也许是讲故事，但文学必须表达真理，因为这也许是唯一对政治的反叛，也证实文学能逼迫人们凝视现实深处，去追求更美好的精神生活。”

张曦娜／报道

（受访者提供照片）

在过去，马建一直被定位为中国“先锋作家”或“荒诞派作家”。而自2011年起，马建被中国政府拒绝入境，马建的身份因此又成了“流亡作家”。

成了被消失的作家

马建将于11月应国家艺术理事会之邀，到本地参加“新加坡作家节2013”，他在接受本报电邮访问时，畅谈其早期作品和近期作品，以及他对流亡文学的看法。

访问目前住在英国的马建，不能不从他早期的作品《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谈起。1987年《人民文学》第一、二期合刊上全文刊出《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的一组小说，马建通过小说描写了藏族文化、西藏人的生活与风俗习惯，乃至宗教传说等，包括描写了“天葬”的全过程；小说一经发表，引起一些西藏读者的抗议，《人民文学》也立刻就被查禁，掀起轩然大波。

《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明显影响了马建的创作与人生，可在马建看来，这个作品也改变了作家刘心武。

马建说：“我在去香港之前将这部小说稿交给了高行健，他转给了《人民文学》的主编刘心武。1987年2月发表时我己经在香港。这部集多个故事的中篇小说原本是我对宗教、爱情、伦理、历史和个人自由的反省，受到全国查禁完全不应该。我的人生确实受到影响，因为从此成了被消失的作家。人还活着，但不存在，名字和作品都成了关键词。当了‘活死人’式的作家使我的文学创作从反省人性进而更开阔了，关注时代和社会的眼光，更厌恶极权为了维持统治而建造的文字狱。但改变人生最大的是作家刘心武，他承担了发表的责任丢了职务，离开小说创作变成红学家。”

流亡文学也是反叛官方文学

关于“流亡作家”这个身份，马建有自己的看法。

马建说：“我之前也常有被禁入境。1994年还被扣在西安机场海关住了一晚又放行。之后都是跟踪监视和审查与我接触的人，北京公安局也约我喝茶提醒不能见刘晓波等等。但我还可以像影子般低调进入中国，去稻香村过过嘴瘾，还是山寨版流亡作家。但被拒入境之后我就只能成为流亡作家了。”

西方读者对马建的作品颇有偏爱，2005年法国《阅读》文学月刊选出代表本世纪的全球50位作家，马建是唯一入选的中国作家。对于自己的作品受到西方读者青睐，马建说：“在本世纪推出的50位作家中，亚洲好像还有两位。但我更认为亚洲和中国的作家在本世纪更重要。”

马建的作品目前有近30个语种的版本，但他表露自己“更希望的还是在被共产党禁止的中国出版交流。”

马建说：“我也在努力做着老鼠躲猫的游戏，改名字改书名等等。可惜，近日的言论控制更严格了，也逼得我突破文字狱的激情更大，我就不信文字狱在我临死之前在中国还活着。

“西方读者对一个谎言社会无法了解，但独自自由的写作是极权的照妖镜。通过一位不受思想控制的作家的描写，比国内受控制的作家更产生信任。比如《北京植物人》描写了天安门事件，而中国文学甚至北京图书馆，以及中国所有的历史书、网站都集体消失了，都被关键词了。从这一点看，流亡文学更真实可靠，流亡文学也是反叛官方文学，是真实的描述，从中看到一个社会的真相。

“我认为作家的思想自由是写作的前提。在一个不准过问政治的国家，其实一切都被政治化了。小说仅有的权力也许是讲故事，但文学必须表达真理，因为这也许是唯一对政治的反叛，也证实文学能逼迫人们凝视现实深处，去追求更美好的精神生活。”

《非法流浪》与《阴之道》

马建作品《非法流浪》的英文翻译本“ Red Dust”（《红尘》）获得2002年的托马斯·寇克旅行文学奖（Thomas Cook Travel Book Award），这本书也让马建成为首位获得这一奖项的华人作家。

《非法流浪》是一部流浪小说，更像美国作家克鲁雅克的《在路上》，记述了80年代初期马建在中国“非法流浪”三年，从中国北方到南方，从中部到西北，又从西北到西藏，走了10万公里。但马建坦言自己并不偏爱这部书。

马建说：“这本书本来和旅行没关系。获奖后我才了解，旅行文学在欧洲是重要的文学类别，欧洲阴冷缺阳光，人们的生活离不开旅行文化。因为西方人住在非洲，英国人住在法国等司空见惯。旅行文学是文学的一种表述。但我不偏爱这部书，因为我更喜欢不受到自我经历的写作，进入到别人内心去讲故事的小说。”

马建的作品大多在台湾出版，2012年5月台湾允晨文化出版了马建的小说《阴之道 》。这是一部关于中国农村的“计划生育”制度下，一对夫妻沿着江河逃亡生育的故事。

对于这部取材特殊的作品，马建做了这样的剖白：“2005年7月13日晚，女儿伊莎贝拉面带微笑浸在半透明的羊水里如航天员般从母亲的子宫慢慢滑出。那一刻，我感到她是从灵界下凡到了伦敦切尔西医院。婴灵，这个古老的词就出现了，我也如站在昗界，眼看着什么叫出生入死，就决定写一个关于母亲和生育的故事，再加上婴灵的视角来展现中国母亲的生活。”

离山远了更能看到全貌

自2011年被中国政府拒绝入境后，马建可说失去了语言环境，对于作家而言，会不会是一种创作上的不利？

但马建说：“如果小说人物是生活在2011年至2013年的话，这三年的语言环境会对作家不利。但我不写这三年，要写也是短篇小品，我的小说往往是发生在10年之后的人和事。最近在写的长篇也是文革时期与今日英国的对比。另外，网络时代其实已经没有‘语言环境’这个古老意识了。网上让你可以生活在任何街道，和任何人相处，各地的新闻和故事，包括食品价格和心理压力等都是真实体验，使你可以在任何地方写任何故事。何况文学是通过虚构达到真实，不是现实的新闻复制。

“另外，由于中国的言论思想控制，反而使生活在其内的作家也受到语言禁区的捆绑，对创作时的自我审查会加重。再加上网封，使其‘知性裂沟’扩大，也就是生活在网内与网外对事物产生的反应不同甚至相反，与时代分隔，进而失去语言和思想的自由表述。我认为思想自由最重要，语言环境其次。从文学性看，离山远了更能看到全貌。”

妻子佛罗拉是翻译家

马建的英国妻子佛罗拉（Flora Drew）精通华文，在伦敦亚非学院学中国当代文学。佛罗拉也是翻译家，把马建的多部长篇小说从中文翻译成英文。

在马建心目中，佛罗拉“文学修养很好”，谈起妻子，马建说得有趣：“佛罗拉毕业多年也不知道中国还有个作家叫马建，让她至今很生气。她的老师赵毅恒还是专门研究海外的中国文学，但马建两个字在他的课堂里也不存在。佛罗拉是看了我的长篇小说《思惑》和《九条叉路》，感到这是真正的中国文学，才决定了她的翻译职业。她的翻译是自由的，但必须不能出现注解，要流畅，要在另一个语言里是活生生的，而不是个标本。我在写作期间无论佛罗拉还是代理人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唯一的影响是她看护孩子的能力不如我，孩子们必须有爸爸哄着入睡，让我很累，写作时间也少了。”

“‘语言环境’这个古老意识了。网上让你可以生活在任何街道，和任何人相处，各地的新闻和故事，包括食品价格和心理压力等都是真实体验，使你可以在任何地方写任何故事。何况文学是通过虚构达到真实，不是现实的新闻复制。”——马建

马建简介

1953年出生于中国青岛。1986年移居香港，1997年赴德国鲁尔大学任教，1999年起定居英国伦敦专事写作。著有长篇小说《思惑》《拉面者》《九条叉路》《红尘》《肉之土》《亮出你的舌苔或空空荡荡》等。2008年出版长篇小说《肉之土》获2009年英国国际言论自由监察机构颁发的“言论自由奖”图书奖，同时入围英国独立外语文学奖，获希腊2009雅典文学奖，入选都柏林文学奖。马建在2004年被法国《阅读》杂志评为本世纪全球最重要50位作家之一。

■马建将在11月3日（星期日）下午4时至5时，出席新加坡作家节的“作家见面会”，地点在新加坡管理大学的Binary Pavilion（Campus Green）。观众可以作家节通行证入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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