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不语|真真假假的阴阳师与百鬼夜行

编者按：子不语怪力乱神，然志怪猎奇，乃人之本性。乡野鬼闻，妄言妄听，考诸史传，权作茶余饭后之杂谈。

往期回顾

子不语|我在考场撞了鬼:古代书生绝妙的落第借口!

子不语|别拿黄鼠狼不当神仙:"黄皮子"的邪祟与崇拜

子不语|伟大美国总统,缘何沦为白宫"头号通缉鬼"?

子不语|江户怪谈:日本鬼故事里的历史与民俗

子不语|危险的游女:宋代传说为何多女鬼？

作者|樱雪丸， 轻日本工作室成员， 网易历史专栏作家，日本史作家，出版作品《 史上最强日本史 》、《萌·日本史》、《日本明治维新》等。本文为网易历史频道独家稿件，谢绝转载。

公元986年，日本花山天皇的宠妃藤原怟子病逝。

藤原怟子和天皇的感情非常好，而且当时已经身怀六甲，她的离世，着实让花山天皇悲痛不已。

悲伤过度之后，天皇的脑洞也开了，在追悼会上，他做出了一个骇人的决定：放弃皇位，准备出家。

不过鉴于这个大胆的想法若是在现场说出来那必然是顷刻间乱了天下，所以一直等到会后，花山天皇才偷偷地召见了时任右大臣藤原兼家，告诉了他自己的打算。

藤原兼家听完之后，整个人都兴奋了起来，因为此时的太子怀仁亲王，乃是藤原兼家的女儿藤原诠子所生，若花山一旦退位，那么他将立刻升级为天皇的外公，从此独掌朝政说一不二便不再是梦想了。

但此时此刻肯定还是得先装一把忠臣良将，于是藤原兼家摆出了一副痛心疾首且左右为难的表情，缓缓地开口说道：“陛下，兹事体大，您…您可要三思…”

“朕意已决，不必多言。”

花山天皇

话说到这份上，再装也就没意思了，于是藤原兼家思索片刻后立马凑上跟前道：“陛下，此事必须从速。”

经过半个小时不到的秘密讨论，君臣二人定下了此次行动的一些基本方针——动作要快，要绝对保密，出家地点是元庆寺，以及，皇位传给怀仁亲王。

商议既定，便离开展开行动。

首先，天皇拿来了皇家代代相传的三神器，交给兼家，让他去给怀仁亲王。

接着，封锁宫中所有大门，严防消息走漏。

同时为了以防万一，藤原兼家还找来了一队武士作为护卫。领头的叫源满仲，以及他的儿子：源赖光。

一群人走出皇宫大门，路过一处宅子门口，里面传出了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陛下若是就此出家，那可将是惊天之变啊！”

所有人都为之一惊，毕竟这次是绝密任务，皇宫大内都无人所知，怎么跑大街上反而被人看穿了？这屋子里头住的是谁啊？

正在惊慌，那个声音又响了起来：“诸人勿惊，式神早已有所通报而已！”

源赖光猛地想起，这房子的主人，是安倍晴明。

恩，就是那个你知道的阴阳师安倍晴明。

安倍晴明

因为某个游戏的缘故，使得阴阳师这三个字在近两年来大大地火了一把，虽然很多人实际上并不知道阴阳师到底是干什么的。

所谓阴阳师，其实就是通晓阴阳道的人。而阴阳道，则源于中国周朝的阴阳五行学，飞鸟时代之前就被传入了日本，然后结合了日本本土的神道教，朝鲜半岛传来的佛教以及中国大陆传来的儒家思想以及风水学等等，杂烩成了一种新的东西。

安倍晴明的游戏形象

在近代科学尚未导入日本的那个时代，阴阳道堪称是无所不能的，从测天气到看风水，从算国运定历法到杀妖孽于无形，几乎样样都能用上阴阳学，深受广大人民群众以及王公贵族的欢迎。

日本的阴阳师有很多，最厉害的是谁的确不好说，但最有名的却当真是安倍晴明。

此人生于公元921年，祖先特别有名，叫阿倍仲麻吕，也就是跟李白王维等一票中国文化人交好的遣唐使晁衡。

就各类史书的记载来看，安倍晴明确实是一个神迹很多的阴阳师。

比如曾经有一次，有一个年轻的公卿挑衅地问晴明，既然阴阳术如此厉害，那能不能用其来杀死一只庭院里的青蛙？

晴明微微一笑，随手摘下了一片树叶，一番咒语之后，叶子突然就四分五裂，而那只青蛙也顿时如那片叶子一般，浑身裂开而死。

再比如还有一次，有一个叫芦屋道满的阴阳师下了战贴，要求和安倍晴明御前斗法，也就是在天皇面前比个高低。

天皇么我们都懂的，整天吃饱了没事干的闲散典型，一听说有这热闹看当然忙不迭地就把两人叫进了宫，还本着独乐不如众乐的心态顺手拉来了一大帮子大臣一起来围观。

斗法的主题很简单，叫隔板猜物，天皇事先让人偷偷地把十五只蜜柑放进了一只箱子里，再盖上盖子，然后拿到两人跟前叫他们猜里面是什么，并且声明胜负只此一次，谁要是输了，就拜那个赢的人为师。

话音刚落，前来挑战的那个法师就拍地而起：“回禀陛下，这箱子里装的是蜜柑十五只。”

虽然当时在座的所有旁观者，包括天皇在内，大家都衷心希望安倍晴明能够胜出，可现如今被那人那么一抢答，就算有一百个不情愿，这胜利也只得属于挑战者了。

但是晴明却不慌不忙，双手结印念念有词了一番之后，微微一笑：“陛下，箱子里是十五只老鼠。”

挑战者闻言哈哈大笑，说出了几乎每个反派临死前都会说的标准台词：“安倍晴明，这一次你输了！啊哈哈哈！”

就连天皇也摆出了一张万分残念的脸摇着头表示这箱子里是桔子，安倍卿，看来你只能拜师了。

晴明仍是微笑：“陛下，那就请您打开箱子吧。”

天皇觉得事已至此那就干脆让晴明输个明白吧，于是叫人打开了箱子。

箱盖刚一揭开，一群老鼠吱吱地叫着便从里面窜了出来，不多不少，正好十五只。

这正是刚才安倍晴明作法，将那桔子变成了老鼠。

该故事流传于日本的平安时代中后期，而数百年后诞生的中国名著《西游记》里，也有类似的桥段，那就是车迟国斗法——蜜柑在当年的日本属稀罕物，一般被当做是珍贵药材，其价值未必亚于山河社稷袄，乾坤地理裙 ；而老鼠不管在哪个时代都是人人喊打的有害之物，差不多等同于那破烂流丢一口钟了。

类似于上面描述的事情还有很多，随便写写都能凑出个二三十万字，虽然热爱阴阳师动漫和游戏的你看完之后肯定不会买账，甚至还会大声诘问——这哪里是阴阳师，分明是跳大神好吗？

没错，绝大多数阴阳师其实就是跳大神的，事实上在日本历史的长河里，有那么一个时间段，阴阳师被朝廷划分为贱民的。

当然，作为史上最著名的阴阳师，安倍晴明肯定不能是贱民也不光跳大神，他同时也搞科学研究，比如观测天象，预判气候啥的。

还有就是，让手下的式神保护京都的风水。

所谓式神，通常指的是一种生命体——他可以是鬼或者幽灵，也可以是鸟或者老鼠，然后以生命体的形式和阴阳师签下契约，供其使唤。

通俗来讲，就是《宠物小精灵》里主人公小智和皮卡丘的关系。

根据史料记载，安倍晴明其实降妖除魔的记录并不算太多，他应该是属于那种比起数量更注重质量的法师，比方说大天狗就是被晴明给封印的。

大天狗和九尾妖狐以及酒吞童子并称日本三大妖怪，其中，唯独酒吞童子是日本国产的，剩下两个实际上都是中国传过来的。

谁才是最厉害的妖怪

众所周知，日本有很多妖怪，在日语中有一个词叫做百鬼夜行 ，指的就是深夜里，群鬼出动，招摇过市。

而比群鬼更加可怕的一件事情就是：日本的很多妖怪，最开始是出现在各种史料里的，不仅故事情节编的有鼻子有眼，而且时间地点都面面俱到，恍惚间真能给人一种确有其人其事的感觉。

另一方面，可能是受了各类文学以及动漫作品的影响，日本的妖魔鬼怪们固然出名， 可一提起他们，总有人会问，谁才是最厉害的那个？

如果单从破坏力和战斗力上来看，当属酒吞童子。

有必要先说一句的是，无论酒吞童子还是茨木童子，从来都没当过谁家的式神。

话说在公元990年3月，京都府福知山市的大江山上，出现了一个危害性极大的妖怪，因为此怪生性好酒，所以人称酒吞童子。

该妖自出现以来，整天偷鸡摸狗不算，还喜欢掳人妻女干一些违法乱纪的勾当，不过因为他实力强劲：身高6米，头长5个犄角脸上还有15个眼睛并且能飞天自如，而且法力无边，因此尽管为害首都圈，但朝廷却也睁眼闭眼，只当不知。

却不想这厮却是得寸进尺，有一天，居然把朝中重臣池田中纳言的女儿给绑走了，中纳言活了大半辈子也就这一个孩子，当下痛哭流涕上奏时任的一条天皇，请求发兵征讨，还自己女儿一个自由之身。

天皇想了想，也觉得事态似乎有些严重，既然他今天敢抓池田中纳言的女儿，搞不好明天就来抓皇后了，这事儿不行，得管管。

由于此时安倍晴明已经70高龄，纵然是有意出山为国拼命，恐怕也是力不从心，因此天皇只能另请高明，然后选中了源赖光——就是上文中提到的那位护送花山天皇出家的源满仲之子。

源赖光乃是日本平安时代的名将，手下家臣无数，其中最出名的有四个——坂田金时，渡边纲，卜部季武以及碓井贞光，合称源赖光四天王。

坂田金时外号平安时代最强人类，同时也是《银魂》主角坂田银时的名字原型；渡边纲是日本史上屈指可数的剑客；碓井贞光擅长巫术；而卜部季武则是阴阳师出身的武士，他最出名的战绩，是打败过妖怪姑获鸟。

总之，都是狠角色。

再说那源赖光，跟刷游戏副本一样，从天皇那里领了任务之后就带着四天王上路了。走了半道，远远跑来一个老人，拦住赖光：“尊驾可是前去刷酒吞童子的队伍？”

源赖光点头称是，并问老人家有何指教。

“带上这个吧，这是神酒，普通人喝了，力气全消，那酒吞童子喝了，就会法力全没，和普通的妖怪无二。”

说完，递过一个竹筒，就化作青烟消失了。

之后，源赖光他们又碰到了三位神仙，神仙先是指点了一番完江山，之后又承诺一旦开战，他们会伺机前来助阵。赖光等人鞠躬谢过不提。

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碰NPC的，终于来到了大江山中酒吞童子的住处，五人谎称是修行路过的正经人，因天色已晚来不及下山，希望求宿一晚，当然，也不会白住你的，我们会给你一瓶上好的美酒作为报酬。

酒吞童子很豪爽地答应了，并下令设宴款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其实吧，这妖怪还算是蛮好客的，就是糟蹋良家妇女这个毛病太讨人嫌了。

不过，宴会虽然是宴会，可端上来的吃食儿却有些触目惊心，每人跟前一个大盆子，里面都是人手人脚，正当大伙看得汗毛竖起的时候，酒吞童子发话了：

“吃吧，这是前两天刚抓来的，细皮嫩肉的极品，还是公卿池田家的闺女呢。”

众人当场傻了眼：敢情自己要救的那个人就在碗里啊？

还是队长源赖光沉得住气，他夹起人肉边上的一片配菜就往嘴里送：“不错，好吃。”

其余人也纷纷效仿，只吃菜，不吃肉，然后频频劝酒。

顷刻间，酒吞童子就把那瓶酒给喝了个精光，并醉倒在地起不了身。源赖光见时机成熟，便一声令下，坂田金时一马当先，一斧子砍下了对方的一条胳膊，接着其他人也一拥而上痛殴之，而之前承诺前来助阵的三位神仙果然也很守信地出现在了现场，最后，由总大将源赖光亲自上前，举起手中钢刀，一刀砍下了酒吞童子的脑袋，结束了这场战斗。

这把刀因此得名童子切安纲，现在作为国宝被收藏于东京都国立博物馆里。

酒吞童子死后，他的手下茨木童子决心为主报仇，但都没碰到源赖光，就被四天王之一的渡边纲给一刀砍断了一只手，而那把刀也因此得名鬼切。

游戏中仅次于酒吞童子的强者，在最初的史料里说白了就是个来给刀送经验的。

最后要说的是，尽管同样都是充满着各种人鬼相斗传说的国家，中日两国对于妖魔鬼怪的态度，其实还是有着本质上的差别的。

中国人讲究的果然还是“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这八字真言，慈祥善良如唐三藏，徒弟打死强盗能念俩小时的紧箍咒，却对降妖除魔从不觉以为耻，反还引以为乐。作为读者的我们，似乎也毫无反感之情：妖怪嘛，当然就要打死咯。

而日本则是把妖鬼完全置于一个跟人类几乎一样的立场——既有邪灵，如酒吞童子，也有善类，比如座敷童子。

哪怕是恶鬼怨灵，只要修行得道，照样可以净化为善。

我希望万一真的有一天百鬼夜行路过上海的人民广场时，没有是铜锣响警笛鸣，而是能有一个人站出来，面带微笑地说一声：

“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