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随笔二题

　　浩子

龙肉的味道

《庄子·列御寇》：“朱泙漫学屠龙于支离益，单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无所用其巧。”朱泙漫为了学屠龙术，耗尽家产，三年后技成，却无机会展示自己的手艺。为何无机会，笔者臆测，无龙了。

《史记·夏本纪》记载：帝孔甲即位后，喜欢迷信鬼神，淫乱无节制，夏后氏的德政威望从此江河日下，四方诸侯纷纷背叛。上天降下二龙，一雌一雄，孔甲不知如何喂养，也找不到懂得豢养龙的人。这时，一个叫刘累的人师从豢龙氏学习驯龙的方法，前来为孔甲养龙，孔甲便赐他以“御龙氏”为姓，让他接受豕韦后裔的封地。后来，一条雌龙死了，刘累将他送给孔甲吃，孔甲吃完龙肉又派人向刘累索取，因为无龙肉，又不敢得罪孔甲，刘累无法满足孔甲的要求十分害怕，便逃跑了。

“龙一雌死，以食夏后”，孔甲大概是最早吃龙肉的人。

《聊斋志异》卷五《龙肉》讲述姜太史玉璇吃龙肉的事，并引用姜太史玉璇的话，说西北有一个沙漠叫龙堆，掘地数尺，全是龙肉，任凭人去吃，但不要说“龙”字。如果有人说是龙肉，就会雷声大作，把人击死。异史氏（蒲松龄）认为姜太史既然在龙堆吃过龙肉，食龙肉实在就不是荒诞无稽的事。

龙是上古传说中一种善变化，能兴云雨、利万物的神异之物，为鳞虫之长。《礼记·礼运篇》说“麟、凤、龟、龙，谓之四灵”。麟，即麒麟，状貌如鹿，亦是传说中的兽，《说文》说它是“大牡鹿”。凤，即凤凰，传说中的瑞鸟。雄曰凤，雌曰凰。据古书记载，状貌似孔雀。“四灵”中，唯龟存在，其他皆不见于自然界，原因想来大致有二：它们本来就子虚乌有，是古人的假想之物；随着生物的不断进化，物竞天择，它们像恐龙一样灭绝了。

吃龙肉是古人对想象的僭越。

在一个“民以食为天”的国度里，人们对食物的需求，除了果腹解决饥饿问题外，饱食终日后，对食物的追求获取便带有强烈的理想主义色彩，无论是食物种类的遴选，还是食物色、香、味方面的严格要求，均比异邦人别出心裁、独出机杼、首开先河，在创造灿烂、博大的饮食文化过程中，其想象力天马行空，汪洋恣肆，也更大胆、吊诡。

《太平广记》卷四十“神仙”类收唐朝名相牛僧孺撰的《玄怪录》（又名《幽怪录》）。其中有一篇《巴邛人》，说隋唐年间，邛崃一户人家的橘园里有两个大橘子，人们十分惊奇，剖开，每个橘子中有两个身仅尺余的白发苍苍的老者对坐着下棋，互相用东西赌胜负。“一叟曰："仆饥矣，须龙根脯食之。"即于袖中抽出一草根，方圆径寸，形状宛转如龙，毫厘罔不周悉。因削食之，随削随满。食讫，以水噀之，化为一龙，四叟共乘之，足下泄泄云起，须臾风雨晦冥，不知所在。”没有龙肉，连干肉也要做成龙的形状，爱屋及乌，后来老者袖中抽出的草根也“宛转如龙，毫厘罔不周悉”。《玄怪录》是志怪小说，鲁迅先生说它“以构想之幻自见，因故示其诡设之迹矣”。为了使一则伸仙故事不显得平淡无奇，作者便在下棋的场所、赌博的物质、充饥的食品上驰骋其想象，尽量想写得出人意料一些。到了宋代，苏轼在《洞庭春色赋》中还借用这个典故：“吾闻橘中之乐，不减商山。岂霜馀之不食，而四老人者游戏于其间？”它对后人的影响可见一斑。

吾乡俚语中亦有“吃龙肉”一说，意思是用最好的食物来款待至亲与贵宾，此处的“龙肉”相当于精馔、佳肴，足见草民亦有吃龙肉的情结。

龙肉是什么味道，现实中的人不得而知，亦无口福尝鼎一脔。这就给庖厨们出了难题：哪里能购买龙肉、龙肉如何烹制？当然，也给美食家们留下了千古遗憾——他们什么都敢吃、什么都想吃，唯独无福消受龙肉。

瓜瓠果蓏殖于疆易

我读《齐民要术》，每每难以释卷：字里行间充盈着清新的泥土气息和蔬菜瓜果的香甜，还有鸡鸣狗吠、马嘶羊咩……如同置身乡野，亲事稼穑，恍然成了一个农夫。这个贾思勰，哪里是一个官僚（后魏高阳太守），分明是一名资深农技师，在不厌其烦地讲授种植、养殖与加工技术。

《齐民要术》是农业文明的硕果。可以绝对地说，在那个时代——公元六世纪，中国的农业是环保的（别国亦如此），农产品是当之无愧的“绿色食品”。其中，又首推蔬菜瓜果。

“还庐树桑，菜茹有畦，瓜瓠果蓏殖于疆易。”贾思勰引用《汉书·食货志》中这句话时，为了便于解释蔬菜瓜果，又转引《尔雅》，说菜就是蔬，蔬是各类菜的总称，凡可食之草、菜，皆可叫蔬；生的称为菜，熟的叫茹，草活的时候叫草，枯死了叫芦。关于蔬菜瓜果，他还引用了郑玄、应劭、许慎、张晏、高诱、郭璞、沈约、王广、颜师古等人的说法，把今天看来在字面意义上委实简单明了的蔬菜瓜果搞得扑朔迷离，学问上，很是下了一番考据、训诂的功夫。

贾思勰撰《齐民要术》的初衷是“鄙意晓示家童，未敢闻之有识，故丁宁周至，言提其耳”，并一再谦虚地说“每事指斥，不尚浮辞。览者无或嗤焉”。其实，《齐民要术》的文字之美，并不输于建安七子及六朝其他文人雅士的文章。又言“花草之流，可以悦目，徒有春花，而无秋实，匹诸浮伪。盖不足存”。作为一名地方官，贾思勰严谨务实，与清初的花草爱好者李渔简直是大异其趣。李笠翁说："吾于老农老圃之事，而得养生处事之方焉。"一个精研农事造福于民，一个在耕作与园艺中追求闲情逸致。但二人对蔬菜瓜果的喜爱倒是殊途同归。李笠翁认为，制作精细的肉不如没有加工的肉，没有加工的肉不如蔬菜，原因是前者不如后者自然。穿草衣吃素食是上古的遗风。人如果能疏远肥腻的东西，吃素菜也能觉得甘甜，这就成了上古的百姓，与崇尚古玩有同样的情致。故编写《闲情偶寄·饮馔》时，将肉食放在蔬菜之后，目的是推崇简朴和恢复古风。

言及蔬菜瓜果的好处，李笠翁除了认同人们通常所说"清""淡""芳馥""松脆"外，更强调"鲜"，说"鲜即甘之所从出也"。这使我想起史书中一个与蔬菜有关的故事--

《资治通鉴》第一百九十八卷《唐纪十四》："庚辰，过易州境，司马陈元璹使民于地室蓄火种蔬而进之；上恶其谄，免元璹官。”

唐太宗李世民经过易州境内，易州司马陈元璹让当地农民在地室中生火增温栽植蔬菜，陈元璹将类似于今日的反季节温室蔬菜进献给皇帝食用（温室培植蔬菜不论季节，数九寒冬都可以制造黄瓜、西红柿等蔬菜，而且中看、新鲜），以图龙颜大悦。可皇帝讨厌陈元璹的行为过于谄媚，免去了他司马的官职。

这个故事有意思的地方在于：它是文献中一则有关反季节温室蔬菜栽培的记载。在古代，科技不发达，搞这样的反季节温室蔬菜栽培，如果纯粹是为了科研，是可以搞一搞的；如果是迎合领导，如此兴师动众，就可谓劳民伤财了。所以英明的唐太宗看出了其中的蹊跷，罢免了陈元璹。

观览史乘，令人遗憾的是：历史上像李世民这样的最高领导太少太少了。游戏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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