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标题：要“娘炮”还是要“猛男”？揭开“理想男性”标准变化的秘密

近日，“娘炮”一词成了社会讨论的热点，人民日报、新华社、中国国防报、中国妇女报先后发表评论。众多网民也对类似综艺节目《偶像练习生》、《明日之子》中男明星“油头粉面A4腰，矫揉造作兰花指”的现象表现出了反感，“少年娘，则国娘”集体恐慌的论调之后，无不是对民族和国家即将陷入危机的想象性担忧。

现在流行的花样美男

当当下“阴柔美”的男明星遭到众千粉丝疯狂追捧和主流文化价值猛烈批判之时，在这些喧嚣之后，我们将关注的目光转向上个世纪上半叶，什么样的男人才是“理想男性”，谁才是万千女性的“梦中情人”，而在对男性的这些审美批判之后又存在什么样的文化逻辑？

一、失宠的“奶油小生”

“以文弱为风流，工愁善病，文绉绉地慢踱方步，轻摇羽扇，摩擦鼻尖，摇头摆身”，这是中国传统的“男性美”，在20年代，有着面貌美丽（带点病态）、举止潇洒风流的朱飞得到了电影界的青睐，制片人在选择男演员的时候，总觉得“要像朱飞那样”才好。然而，“以文弱为美称，以赢怯为娇贵，偏偏少年，弱不禁风”的小生形象在20年代末逐渐被电影界摒弃，观众也开始厌倦银幕上“不够男性的男性”，与此同时，长相并不美的张慧冲、王元龙以及额头上布满皱纹的龚稼农开始取代“千金少爷”式的朱飞、郑小秋、孙敏而独树一帜大受欢迎。

有着“病态美”的朱飞

二、遭到炮轰的“才子+流氓”

在30年代以前，除了病态美的奶油小生，还有一类被鲁迅称为“才子+流氓”的男性形象充斥银幕，所谓“才子+流氓”便是那种“里面的英雄，作为‘好人’的英雄，也都是油头滑脑的，和一些住惯了上海，晓得怎样‘拆梢’，‘揩油’，‘吊膀子’的滑头少年一样。看了之后，令人觉得现在倘要做英雄，做好人，也必须是流氓”。像中国较早的电影《劳工之爱情》里的郑木匠，其实正是实实在在的为一己私欲而不择手段、“无所谓法不法”的市井恶棍，但电影却偏要把这样的男性作为一正面英雄形象演绎。

《劳工之爱情》海报

更为可怕的是这种男性形象在城市中各种新兴的媒介中被传播，从画报到教科书，“常常看见所画的孩子大底是歪戴帽，斜视眼，满脸横肉，一幅流氓气”，并且大多数人开始逐步接受这种扭曲的、畸形的市井恶棍兼英雄的野兽哲学，据此逻辑，“中国人的国民性的的确确非常有问题”。鉴于此，当时很多知识分子不屑于投身于电影界，比如鲁迅的《阿Q正传》曾多次被邀请搬上银幕，都遭到了他的谢绝。

三、“金焰式”的理想男人

1932年，金焰（1910-1983）在电影杂志《电声》举办的中国电影明星选举中，一举夺得了“最漂亮的男明星”、“我最爱慕的明星”和“我最愿和他做朋友”三个第一，并在另一家报纸举行的电影观众评选活动中荣获“电影皇帝”之称，成为30年代中国最红的一线小生。

不同于之前中国男明星或阴柔或颓废或痞气的形象，金焰发达的肌肉、强壮的身体、阳光的笑容，尽显男性阳刚、健康、青春的风采，为中国带来了全新的男性身体呈现，并且这种“健美”逐渐成为30年代明星阵营的集体风貌。

金焰在加入联华影片公司后，组织了一支篮球队，这群生龙活虎的电影明星活跃在运动场上，立即引起了社会的关注，各报纸给予了很大的好评，据回忆，“他们每天晚上还都赤背躺在地上往上举哑铃”，“常常练得满身大汗，汗水浸湿了地板”，第二天早晨，他们还用皮尺量膀子，比谁的粗。

金焰与第一任妻子王人美

健康、强壮而富力量感的男性身体成为了社会普遍认同的审美主流，当时刊登的广告宣传中亦屡屡可见到一些肌肉健硕、强劲有力的男性身体。1933年《女子月刊》刊登了《理想的爱人征文结论》，总结了理想爱人的“通行市尺”，其中“体格强健”成为女性择偶的第一标准，“健康美”成为了一种时代性美，它强调外在发达的肌肉、强壮的身躯，甚至被晒黑的肤色也成为最为摩登的标志，而内在则注重原始勇武的生命力量和与生俱来的雄壮气概。

30年代男明星高占非，着泳装露出健硕的肌肉是当时的风尚

四、身体之后：“男性气质-民族命运”文化逻辑的生成

R.W.康奈尔在《男性气质》中指出，男性气质并非天生之物，也就是说，它是社会、历史、文化建构的产物“，“伴随不同文化形态呈现差异，并在各种文化形态中与时同迁”。无论是对“奶油小生”、“才子+流氓”的厌倦和炮轰，还是对“健美”男性的追捧，并非是偶然发生，而有它在特定时代文化形态的必然性，这其中并非是某一因素而为之，而是纠葛着国族意识、话语权力、商业因素等多方面的较量，它发生在自晚清以来民族危机加重下的强国强种的民族愿望中，发生在中国人形象遭受西方殖民者诟病而力图提高国际地位的政治现实下。

30年代《申报》上的冰淇淋和香烟广告，呈现出健美的身体

“健康美”的男性气质是对“东亚病夫”形象的尝试性颠覆，是一次救亡图存的身体实践。在时人看来，中国男性孱弱瘦小的身体特征正是近代中国衰败的表征，谭嗣同曾痛心疾首中国人的体貌与西方人强壮有力相比，则“或瘠而黄，或肥而弛，或萎而佝偻”，梁启超也曾说到中国男子如“病夫”、“弱女”、“菩萨”、“驯养”，而“不能得一完备之体格”。国人强壮的“体格”是改变中国遭受西方列强欺凌实现民族独立和富强的基本条件，而弱小多病的体格，则“亡国灭种不远矣”。

30年代新生活运动的开展，则进一步将身体意识和审美观念变为一种政治话语，蒋介石强调，“要做到健全的现代国民，第一就是要有强健的身体”，尤其是一般青年的体格，要“担负其复兴民族完成革命的责任”。需要指出，这种健美的体格并非单指男性，女性的身体也被纳入救亡图存的时代要求中，电影女明星中的王人美、黎莉莉因为健美、运动、活力的形象也深得观众的宠爱。

“健美”的男性审美气质甚至影响到新中国成立，图为1950年上海健美运动员

反观当下“娘化”的现象，我们既不能过渡消费关于“少年娘，则国娘”的集体恐慌，也不能简单的以国外强壮的男性明星来批判国内男明星阴柔化的现状，实际上在西方的历史现实中，男性气质也多次摇摆在“阴柔”与“阳刚”的审美选择中。阴柔化的男性气质倾向是经济发展、女权崛起、商业消费等多重因素作用的结果。因此，我们理应尊重这种多元文化的发展，与此同时，应该引起警惕的并非是精致打扮下的外表，而是外表之下娱乐至上的浮躁风气、矫揉造作对刚毅、昂扬、进取、担当等精神品格的摒弃。

参考文献

闫凯蕾：《明星和他的时代：民国电影史新探》，北京大学出版社，2010年。

鲁迅：《上海文艺之一瞥》，《鲁迅杂文全集》（上），群言出版社，2016年。

梁启超：《新民说·论尚武》，中华书局，1989年。

(作者：浩然文史·刘小花博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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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标题：《要“娘炮”还是要“猛男”？回到民国，揭开“理想男性”标准变化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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