摩登上海的二次元，中国世界主义的创业者｜封面专题

二次元产业在上海经历的是从舶来产品到舶来产业，最终成为具有本地特色的文创产业，并在亚洲范围内重新进行生产分配的过程。

作者｜罗立璇

上海是属于年轻人的城市。对于喜欢二次元的年轻人而言，他们还要更幸运一些。

在2017年，根据bilibili会员购上面的数据显示，去年有接近100场与二次元相关的活动在上海举办。这些活动里，最多的是漫展，其次是演唱会和嘉年华。这意味着，在上海，平均每周至少有1-2个二次元活动可以让爱好者参加，这样的消费市场是庞大的。

B站将于3月28日在美国纳斯达克上市。对于从2015年开始获得爆发性增长的上海二次元产业而言，这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地理和产业意义上的龙头企业已经出现，一批已经分布在产业链不同部分的公司都迎来了自己的新机会。

在上海的二次元公司是谨慎的，他们大多在风口来临前就已经成立，首先要解决生存问题之后才能寻求新的发展，对于现金流的重视在他们拿到风投之后也依然根深蒂固。同时，他们也敢于冒险，愿意投入新的资金去做出自己想要的作品——毕竟，在早期要进入“用爱发电”的二次元行业，还是需要一些执着和勇气的。

在推动自身产业化的过程中，上海的二次元创业也与隔海相望的日本动画行业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二次元产业在上海经历的是从舶来产品到舶来产业，最终成为具有本地特色的文创产业，并在亚洲范围内重新进行生产分配的过程。

对于产业中的从业者来说，他们可能一开始只是某部日本动画的爱好者，到后面，他们开始去创造、去向自己的日本前辈学习，并最终通过产业化的流程，将自己的作品呈现到每一个中国消费者的面前。

学者李欧梵曾经在《上海摩登》一书中评论，上海的居民有一种“中国世界主义”精神。即他们在体验过西方带来的物质文明之后，热情地以中国和上海为核心，继续去拥抱和改造外来的文化，就好像你能在红房子西餐厅里吃到改良版的炸猪排一样。

在今天，上海摩登依然在延续，上海二次元将会结出新的果实。

走出工作室，到产业里去

手办公司Hobbymax的创始人Kiking有点腼腆，十年如一日地戴黑框眼镜和留长发，因为要干手工活，身上经常挂着围裙。Hobbymax在浦东的办公室被一道中间嵌了玻璃的白墙一分为二。墙内空间是密封的，每一个工作台正中间都配备了小小的抽风口，以随时吸走原型师和涂装师工作时产生的粉尘和有毒气体，Kiking在墙边工作，和团队交流。

尽管现在手下已经带着接近20个原型师一起工作，如果时间调回到2007年，Kiking可能无法相信自己在未来将开设一家手办公司。大学毕业后，他有段时间陷入了不知道该做什么的迷茫期，但对制作手办模型产生了巨大的兴趣，并且发现自己非常擅长做这件事情，他觉得，这是他应该坚持下去的。

“有4年的时间，我都在家里的小阳台做一些东西，打磨会有很多粉尘，就把家里搞得一团糟。父母和朋友都觉得这是不务正业的一个工作”，Kiking在《一条》的采访中回忆。

实际上，大人们的反应在当时再正常不过。如果你回顾中国二次元的编年史，你会发现，在Kiking开始做手办两年以后，第一个标榜自己的ACG（Animation, Comic, Game）标签的视频网站ACFUN才诞生。

在此之前，青少年们要看日本的漫画和动画，大多只能通过网络论坛、局域网，还有转手多次的盗版漫画和光盘，只能偷偷摸摸地看。国产动画在当时多以低龄导向为主，实际上无法应对青少年的品味需求。

这让最早冲向产业的创业者的勇气显得难能可贵。直到现在，依然有不少亲戚觉得Kiking的工作是“捏小人”，但他会耐心地向每一个提问的人解释为什么一个“小人”可以卖到上千的价格。

在经历了非常不容易的4年的积累后，Kiking终于组建了自己的小型手办工作室，名字就叫Hobbymax，直译成中文就是，“爱好最大化”。他们推出的第一个成熟的手办作品叫“骑士姬”。骑士姬由于造型流畅、复杂、新颖，很快收获了很多手办爱好者的关注。

此后，Hobbymax工作室制作的好几款作品先后登上了国内外行业杂志的封面。但想要让自己的作品进行规模化生产、把产品送到消费者的手上，仅仅制作出原型是远远不够的。

幸运的是，同样关注到Kiking的还有被称为日本手办“御三家”的公司Good Smile Company（GSC）。在2011年，他们向Kiking提供了一份手办原型师的工作，Kiking没怎么挣扎，就决定停运自己在国内的工作室，和自己工作室的成员一起加入GSC。

不挣扎的理由很简单：当时在国内，他们还不具备打通设计端与生产端之间的链条的条件和资源，而这恰好是能从已经具备了成熟的生产链条以及丰富的供应商的GSC学到的东西。Kiking由此而决定，到产业中去。

2014年的时候，B站上有一些手办爱好者上传了自己制作手办模型的过程，收获到了很多粉丝。注意到这个情况之后，Kiking也把自己制作手办的过程的视频上传到了B站。在B站用户数尚且不很多的情况下，由Kiking“出演”的名字非常朴素的《专业手办制作》5个系列视频，平均每集都能获得35-40万的播放量。这个数字即使在现在拥有7000万月活用户的B站，也是个亮眼的成绩。

一年之后，积累好了初始用户、组建好了自己初步团队的Kiking决定回到上海，注册公司Hobbymax，正式开始运营自己的手办事业。

这多少带着种“学成归来”的感觉。公司成立之初，Hobbymax就和日本专业级的材料工具供应商签订了合作协议，对方也是万代、海洋堂和GSC等日本一线玩具手办公司的供应商，并与德国3D打印机供应商EnvisionTEC达成了合作，首先要在硬件设施上和日本同行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

更重要的是，在华南地区，本来就有和万代、迪士尼和hot toys等著名衍生品公司合作的代工厂，在技术和生产层面上，中国实际上拥有量产的能力。

Hobbymax也开始培养自己的“监修”人才、和工厂对接，保证量产产品的精度完全不走形。“监修实际上就是是一个管理机制，专业人才将原型在业务上进行解构，最终拆分成具体的数据指标，使得其有更强的复制性”，kiking解释。

在他看来，中国并不缺乏优秀的原型师，但是在产业还没有成熟的情况下，能让原创设计和工业化生产对接的产业化型的人才很难自然生长起来，只能自己动手去培养。

更重要的是，Hobbymax也成为了二次元行业兴起后，IP生态链中不可或缺的一环。Hobbymax制作的《全职高手》主角叶修的手办就是在版权方阅文集团给出来的时间相对紧张的情况下做出来的作品，配合去年《全职高手》动画的上线进行发售。

Kiking表示，每次接到新的订单，总需要重新进行一次角色的设定、制作原画、补充细节，确定动态。

在合作过程中，Hobbymax致力于让版权方理解的一个点是，手办不是一个简单的玩具，而是在现实维度上的角色形象再塑。所以真正专业的手办制作方除了自身的功底以外，往往需要他们对于二次元文化和用户有着很好的理解。

能和Kiking产生共情、一起聊聊产业化的话题的人或许是绘梦动画的创始人李豪凌，这家公司在上海灵石路。为了提高产能，李豪凌在公司的起步阶段同样选择了去日本取经，和日本同行直到现在依然保持密切相关的合作关系。

李豪凌的风格犀利，说话直白，透着股直来直往的意思。偶尔，你还能感觉到这位新爸爸依然带着点“中二”：直到现在，绘梦动画的英文logo还是Haoliners，这和绘梦的曾用名“绘梦者新动画联盟”相对应，更像是一种宣言：我们就是来创造新动画的。

绘梦的定位是制作公司，也就是主要由公司内的导演、制片等主创人员完成前期剧本、分镜，把控整体进度、质量等核心工作，中期和后期制作，则会分发出去给自己的合作伙伴。

李豪凌大学上的是建筑系。在动漫媒体Anitama的采访中，他提到他在大学里最喜欢的一部作品是《最终兵器彼女》，这让他觉得“能够用一部动画改变人的思想是一件特别酷的事情”，于是在大学毕业后就开始做动画。

在动画公司积累了大量的一线经验后，李豪凌逐渐变成了一名成熟的动画导演。他在2013年的时候开始创业，并在2014年迎来了自己的合伙人动画导演王昕的加入。

在2013-2014年这段时间里，绘梦和腾讯动漫进行了不少合作，推出包括《妖怪名单》、《王牌御史》和《中国惊奇先生》等在腾讯动漫上连载、改编而来的动画，并收获了许多正面评价。李豪凌回忆，当时的条件其实非常艰苦：“什么都没有，人也没有，钱也没有，行业整体还在萌芽的阶段。”所以必须不能亏钱，才能从这个状态中活下来。

这两年的合作奠定了绘梦之后和腾讯动漫的绑定关系：从2015开始开始到现在，腾讯动漫的多数头部漫画，比如《狐妖小红娘》、《从前有座灵剑山》、《一人之下》等头部作品的动画改编，均由绘梦动画完成。

这让绘梦在2015年成为了动画行业里的热门投资标的。当然，还有一个全面性的因素是，在2015年的暑假，十月动画制作的动画电影《大圣归来》以极其不利的排片开局，最后因为粉丝推广的力量而获得了超过10亿人民币的票房——人们顿时相信，相对高投入的（包括时间和金钱上的）国产动画也可以赚钱了。

随着2014年11月上任B站的陈睿将二次元用户定义为年轻用户，二次元生意实际上是年轻人的生意以后，B站估值的水涨船高，整个二次元产业的估值迎来了第一波暴涨。另外一名动画公司的创始人对《三声》回忆，在这个时期，“几乎我认识的业内的公司都融到钱了”。

“作品比较冒尖”的绘梦的订单很快开始增加，产量却无法迅速跟上国内市场的需求，迫切需要进行产能升级和扩张。拿到了风投的李豪凌很快选择了出海找产能。他希望能够通过出海，学习到更加成熟的商业运作方式：“看看海外的市场是怎么样的，了解一些海外动画的商业开发这样的规律，也想知道海外市场怎么判断我们的动画项目在海外的发展前景。”

他对于不同国家之间的文化隔阂并不觉得担心：“毕竟天下二次元是一家嘛。”

韩国是李豪凌选择的第一站。他在2015年初开设了韩国绘梦，招徕当地的动画人才。在李豪凌的想法中，韩国相当于一个跳板。“在韩国待人接物相对日本更灵活一些。韩国和日本业界都是一套操作流程，和韩国人磨合过了，和日本人磨合成本就会低一些。”在韩国稳住脚跟后，李豪凌很快在2015年底前往东京，建立日本绘梦。

在经验不足的情况下，快速扩张产能很快导致了质量的不稳定。绘梦从2016年开始，由日本绘梦分包的作品，比如《从前有座灵剑山》、《一人之下》等，出现了不同程度上的“作画崩坏”。“业界对我们质疑的一个关键点是，活多嚼不烂，的确有这个问题。我们当时的项目数量，连日本一线的动画公司可能也没有这么多。”

绘梦在彼时还是一个只成立了不到3年的动画公司。“刚开始去日本的时候，总觉得日本人会做动画天经地义，就跟巴西人天生会踢球一样。而且，我们一开始看到的是特别光鲜亮丽的一面，很多团队都带着特别优秀的项目的光环”，李豪凌回忆。“但是后来我们发现，日本的动画制作流程本身特别讲究每一个环节都为动画加一点分，如果单独把某一环节抽出来加强是不行的，得把整个环节都搬过来，才能制作出你想要的东西。”

“我们当时确实特别乐观地去日本。然后你期待越高，得不到一些东西，落差就会越大”。李豪凌认为这段经历是不得不交的学费：“就感觉是在开荒，打‘吃鸡’，一开始连我是谁、我在哪儿、谁在打我都不知道。但后来打了几百个小时，你就能找到规律，就会知道枪声从哪儿出来，该怎么躲子弹、找掩体了。”

2017年1月，绘梦动画宣布获得新一轮融资，领投方为腾讯。这一笔大额融资主要被使用在了绘梦在前端业务的发展，进行出品或者联合出品业务，让他们逐渐站在项目开发最早期的端口。“只要是我们自己出品的东西，我们就会尝试创新。”

从作品本身的角度而言，绘梦在2016年推出的原创动画《凸变英雄》获得了不错的评价，这是一个反英雄套路、反传统叙事的故事，主角只有变成猥琐大叔才能够拯救世界。“但是，从商业角度而言，这部作品离用户就比较远了，这可能会让将来为它买单上就有点问题。”

像一根长矛一样突破壁垒

和绘梦动画迅速组合国内外行业资源、进而提升产能来获得市场优势地位的做法不同，另一些扩张速度没有那么快的上海二次元公司，则选择了按点击破的方式来进行纵深发展。

比如在上海西藏南路的动画公司七灵石，就希望能够在1-2个别人还未涉猎、但自己却拥有优势的内容品类中率先发展，通过少数精品作品来向产业上下游发展。

七灵石在上海的成立和当时业界的情况息息相关。当时国内的动画作画质量普遍较低，但原因是结构性的：从2006年开始，国家政府限制了外国动画在中国电视台上的播放（尤其是黄金时段），为国产动画留下了极大的空间。并且，当地政府还会按照电视播出的分钟数，来按分钟发放动画制作的补贴。

这在之后助长了“产业降级”的不良影响，有一些公司纯粹为了获取国家的补贴，大量生产动画，甚至为了让自己的动画能够登上电视台，向电视台购买档期。可想而知，在这种单纯追求产量的情况下所制作出来的动画质量绝对不会太高；但是不少动画公司已经对这样的补贴产生了依赖。实际上，这样的政策在最终并未引向人们所希冀的方向。

动画公司七灵石的创始人龚振华也看到了这样的问题。他在2011年创立了七灵石，而那时候他已经在日本动画行业工作了十几年了。建立的原因就是，他意识到，在日本动画制作业务越来越多部分都发往海外的情况下，一支制作能力很强的高端动画团队至少会在中国脱颖而出。于是，他选择了一条和Kiking、李豪凌相反的道路，从日本回到了中国。

龚震华拥有大量的日本动画行业资源，他希望能够先通过承接来自日本的动画订单的方式来磨练员工的制作能力，之后再开始制作原创项目，吸引了许多有志于动画行业的人才。在2011年-2015年，七灵石参与了近百部动画和剧场版的部分制作，其中不乏《黑子的篮球》、《进击的巨人》、《新世纪福音战士》剧场版等中国观众也非常熟悉的优质作品。

在国内七灵石也尝试参与制作了30余个PV动画，并协力制作了《中国惊奇先生》《王牌御史》等，但2014年底其他公司陆续融资以中国原创动画为主，七灵石转身慢了，2015年初团队陆续被挖离职。

这是龚震华最艰难的时刻之一。但很快，龚震华的好友、同时也在国内原创动画行业待了十几年的叶伟加入，成为了七灵石的CEO，组建新的团队来开发新业务。

当时的情况是，正在有大量的资本涌入这个还在早期阶段的行业，一批动画公司已经和视频巨头形成了稳定的合作关系。而要重新从困局中走出来的七灵石当时在融资速度和融资规模上都不算突出，在承接外包业务和制作原创动画上面临两难抉择，最后还是做了妥协，2017年陆续全包承接了《铁鸥》《帝王攻略》《白夜玲珑》等5-6部作品，保证公司发展及原创转型铺垫。

叶伟认为，如果要突围，创业团队只能往深度去挖掘，做自己最擅长的品类，同时在这些垂直品类中构建自己的护城河。“一些动画品类的制作门槛高，大公司反而不会进入。这对于创业公司而言就会是核心机会。比如，我们的核心创作人员很多都曾在日本工作，机甲类和偶像类的动画都是我们可以参照的发展模版。”

最后七灵石选择制作难度更高的机甲类动画，以及现在市场上还不多的偶像类动画。除了避免正面和优势方直接碰撞以外，这些品类同时也是叶伟口中容易被开发为“后产品”的品类。

“比如《进击的巨人》的后产品就很难做”，叶伟解释说。七灵石曾经参与过制作的《进击的巨人》由于设定的问题，实际上拍出的真人电影并不好看。而且，在之后的游戏的表现也不算好。

但是，通过《Lovelive》和《高达》等作品，偶像或者机甲动画已经被证明了拍成本比较高的电影会非常好看，开发和制作衍生品也已经有了成熟的产业链。

当被问到用户群体过于小众的问题时，叶伟表示他并不担心：“我不认为现在的观众少就代表市场小。真正好的、观众认可的作品是可以把市场培养起来的，但现在还没有。因为在中国，你很少能看到一部作品的驱动力是爱，因为制作人或者导演觉得这个东西很美好，一定要通过作品才能展现给观众，让观众得到共鸣。我们相信我们的团队能做出这样的内容。”

在某种程度上，动画《凹凸世界》或许已经证明了叶伟的观点。尽管还有两部新的作品在筹备中，《凹凸世界》是动画公司七创社推出的第一部、目前暂时也是唯一一部原创作品。只靠这一部作品，七创社成功地圈定了一部分粘度非常高的观众，并且这些观众正在逐渐成为《凹凸世界》的用户。

尽管第一季和第二季《凹凸世界》在B站上的播放量加起来也只有4300万，离头部作品依然有不小的一段距离，但《凹凸世界》的粉丝的粉丝活跃度一直很高。在新浪动漫每周根据微博上的讨论热度排出的“亚洲动漫榜”上，一般都会保持在前5名的位置。

这样的热度在线下则更加直观，根据曲晓丹的不完全统计，在过去一年的时间里，全中国大约有100多场《凹凸世界》的同人展、茶话会，都是粉丝自发组织的。“其中有一些城市，连我自己都没有听说过”，曲晓丹表示，这样的热度也超乎了他们的预料。

在2013年，因为“想要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做自己喜欢的动画”，之前已经在动画行业工作的曲晓丹和《凹凸世界》早期设定的主创迷之七组成了新的主创团队、成立七创社，开始筹备《凹凸世界》的制作。

七创社在《凹凸世界》里建立了一个庞大的世界观，在筹备前期就已经设定好了上百个人物角色。在这个虚拟世界里，主角金生活在一个贫乏的星球，要和自己来自不同星球的伙伴一起参加“凹凸大赛”，寻找之前参赛失踪的姐姐，并且赢得大赛改变命运。在这个世界里，有喜怒无常的创世神、有履行神的旨意的神使，还有天生不公平的社会等级序列。

客观来说，这部作品设定的广度和深度为之后同人作品的生长提供了很好的土壤。在筹备和制作了两年后，《凹凸世界》第一季终于在2015年的时候全网上线。出乎曲晓丹意料之外的是，从2016年开始，关于《凹凸世界》的二次创作突然以漫画、视频和同人小说等多种形式出现在了B站、贴吧、微博和Lofter上。

《凹凸世界》的衍生品在淘宝店上的销量开始很快开始上涨。2017年8－11月这四个月的时间里，《凹凸世界》衍生品的销售收入已经达到了700多万，成为七创社在2018年的重点业务。

曲晓丹将粉丝的高粘度归功于他们把粉丝当成用户：“我们整个公司的运营都是用户指导的，我们的定位就是产品经理，做出来的东西就是要让用户看、让用户玩的。一个好的作品应该让作者自己的情感表达和他的观众想要看的东西相契合，就会非常容易让别人感动。”

有三个应用是曲晓丹每天都会看的：微博、B站和Lofter，这些网站都是粉丝聚集的重地，有时候他还会发弹幕参与其中。

不过，他认为官方和粉丝之间还是应该保持适当的距离。“我们负责做动画、做衍生品，粉丝活动自己做就变味了。现在的孩子谁都不傻，你是不是在套路他们、是不是在圈钱，他们都非常明白的。”他觉得对于粉丝生态圈应该保持一种维护的态度，“让他们能够自发性、内生性地生长，而不是说去引领他们。”

生态培育起来之后要做什么呢？七创社这些日子在进行新一轮的融资，这让曲晓丹开始重新思考他们究竟想成为一家什么样的公司。他目前得出的结论是，希望七创社能够通过内容去构建自己的品牌：“我希望我们不仅仅再把自己定义为一家动画公司，而是努力去参与年轻人的生活方式。比如，我们之后会围绕自己的品牌出一些产品，就是年轻人日常在用的东西。”

调动群众的力量

2017年9月，B站董事长陈睿在上海“网络视听季”二次元沙龙的演讲上，把1990年-2005年出生的年轻人称为“空前的一代”。在B站的招股书上，这一代人被称为“Z世代”。

他总结道，这一代人普遍接受了良好的教育、拥有优越的生活条件，并且是真正成长于互联网的一代人。他们接受信息的能力和对多远的文化产品的需求远超自己的父辈。他还说到，在未来5-10年，这一代年轻人也将会成为最主流的创作者。

而一直最能体现中国经济发展的上海，是这一代人最先体现出自己价值的中国城市。

对于中国规模最大的同人展Comicup（简称CP展）的创始人香菇而言，她或许在10年前已经对这一点有所感知。2006年，她刚从复旦毕业，之前一直在学校的漫画社参加活动。出于爱好，她刚毕业的时候和同伴在复旦借了个活动场地，举办同人展。来参加的人数就已经超出她的期待：“我们场地特别小，只有20来个展位，但是从周边学校来了四五百个人。

她觉得同人展对于促进粉丝去创作有着很大的意义，首先是培养对于创作的尊重理念：“同人展是创作者之间的聚会。当你在三观还没有彻底形成，进入到我们的兴趣圈的时候，我希望我们能传递出来的价值观是，所有的东西都是需要被创作出来的，而不是你从网络上拷贝下来的。”

为什么一定是要同人，而不是单纯的原创？香菇解释，“因为出于对作品本身的爱，作者之间的交流和训练都会变得非常频繁，这种自发性的东西会让他们进步非常快。”

其次，这也能更好地磨练创作者，将创作者和读者联系到一起。“10年以前，没有人觉得中国有很好的插画师。当时有一名中国的画师出了一套女体三国（假想三国里面的英雄为女性形象）的图，现在看来其实水平并没有达到惊为天人的程度，但是很多人甚至觉得那是日本人画的。在那个时候，中国的消费者对于创作者的认知非常少。”

“从兴趣爱好为起点出发的同人展，有点类似于资本主义经济出现之前的小商品市场。在这个市场上，创作者第一次将自己的作品和产品勾联了起来。他们能够意识到他们在画的是漫画，漫画是一种大众文化产品，而不是单纯的自我情绪的发泄。同人本不是一个完整的商品，却是一个商品的雏形。”

在香菇看来，她要做的事情是培育能够诞生出真正的漫画家的土壤：“一定要有很多玩音乐的人，才有可能让流行巨星诞生。”在2017年，在CP展上摆摊的摊位已经超过了1400多个，达到了新国展中心单个馆承载的极限。他们中的不少人将会被来自不同漫画平台以及出版社的编辑选中，成为新的创作储备力量。

某种程度上，在上海的年轻用户所体现出来的这种消费文化和创作热情是对二次元行业未来的有力预言。但是未来什么时候能够真正来临，人们依然不得而知。一些在上海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果的二次元商业模式，总是需要在别的城市重新获得一次认可。

比如，推行剧院模式的日式女团公司丝芭文化，除了拥有女团SNH48的上海剧场以外，其余在北京、广州等地的剧场，依然处在亏损的状态。丝芭文化的CEO陶莺对此的解释是，她们还在前期投入的阶段。

和Comicup这样的主要以兴趣为出发点、并不追求大量的业务扩张的公司相比，上海大部分二次元公司正在面临越来越严峻的生存挑战，之前涌入的资本正在对他们提出更高的要求。

上海的漫画平台“大角虫漫画”则开始尝试通过用户对漫画内容付费进行变现的办法。大角虫漫画是中国首个移动端日更的原创国漫平台，新三板公司童石网络是它的母公司，旗下的游戏、影视业务基本围绕漫画平台上的版权进行。童石网络的核心管理层出身于出版行业，在2011年成立童石网络，主要业务包括网页游戏研发、内容创作和闲暇出版。

在业务进一步成熟后，童石继续往产业链上游发展，开始进行自己的原创内容业务。在2014年，他们推出了自己的纸质漫画杂志《乐漫》。“当然，那是出版行业最后的一点高光时间，实际上马上就准备衰退了”，大角虫的总编辑祝江华回忆。很快，在2015年年初，他们就决定从纸媒转向，并推出了移动端的漫画应用大角虫漫画。

童石网络在刚刚成立的时候，就和阅文集团等网文平台建立了非常好的合作关系。在2011-2012年期间，童石网络储备了一批优秀网文小说的漫画改编权，其中就有《全职高手》、《校花的贴身高手》和《星辰变》。

祝江华认为他们的优势来自于过去在出版行业的经验，适合挖掘有价值的内容、制作长线内容，并且实现游戏和影视方面的后续变现。现在大角虫已经在筹备多个动画和影视项目，其中，《迷域行者》动画已经由bilibili进行独播，而《星梦偶像计划》的动画也已经开始制作。

从2016年年末开始，大角虫开始对自己平台上的内容进行收费，采用的是“会员提前看”的方法”，并会逐渐演变为全面收费。首先给大角虫信心的是行业内的参照。“从2016年开始，掌阅、腾讯的收益已经有了相关的报道，而包括爱奇艺视频方面的会员付费的这种形式，都已经得到了验证。事实证明，只要付费内容做得好，就是有人看的。”

其次，大角虫漫画的作品更新的频次均维持在每周三更、四更，甚至日更。尽管考虑到生产力的问题，每次更新的页数少，但整体数量依然非常可观，让用户形成了经常每天追着看的习惯。“我不觉得收费了以后作品的影响力会降低；相反，我觉得收费才是对一部作品最核心的考验，如果一部作品开设付费，读者全都跑开，那么你怎么指望他以后为你的游戏、衍生品掏钱？”

在2017年6月，童石网络发布公告，称公司拟启动A股IPO，目前正在接受英大证券辅导。如果大角虫漫画成为首家宣告盈利的漫画平台，这将会对童石网络冲击A股产生重大的正面影响。

以快看漫画为代表的流量聚集型漫画平台确实在前两年对大角虫形成了压力，“投资人一过来就问，你们的流量是多少？”对于祝江华而言，在下一步通过用户直接盈利的能力更加重要：“在这两年，问流量的人少了。更多的投资人在问：你什么时候赚钱？”

不可忽视的是，新的力量正在加入。越来越多从互联网流量逻辑中厮杀出来的巨头正在对二次元用户的高粘性和活跃的生态产生新的期盼，同时，这个领域也成为了他们所不能错过的重要领土。

在上海的二次元社交平台就搭乘了这样的思路。除了B站以外，现在依然承载着强烈社交特质的产品还有第一弹和半次元。他们都主打UGC内容，以碎片化内容为纽带来维系高交互的社交关系，抢夺二次元年轻用户的社交和娱乐时长。

其中，走得更快一步的是刚从杭州搬到上海的半次元。2018年2月，根据工商信息可知，今日头条全资收购半次元，这被认为对今日头条一直羸弱的动漫板块业务有着强补充作用。

半次元在创立初期就对内容设置了相对更高一些的门槛，确定社区上的内容由有创作能力的“硬核用户”提供。这些内容由拥有创作能力的“硬核用户”提供。为了保证优质内容不被稀释，半次元在最初对普通用户做了严格的限制，普通用户需要申请开通Coser或者画师账号才能上传相关作品。与此同时，所有用户上传内容都必须以原作品和角色名分类，而普通账号发布的内容只会被归类到“日常”中。

王伟曾在采访中表示，半次元拥有超过10万coser，“在cosplay界处于垄断地位”。此后，半次元又进一步向绘画、小说、漫展等其他领域扩展其内容，发展成为包含多种形态内容的综合类UGC内容社区。在这里，Comicup式的社交逻辑被再一次激活，创造者和读者实现了活跃的对话。

在知乎关于今日头条收购半次元的问题中，王伟马上发布了半次元的招聘信息。理论上可以推测，原本半次元的管理层应该会继续被保留。今日头条对于这群垂直领域内的用户，还是保持了相对的谨慎和尊重。同时，根据《三声》的了解，爱奇艺也对二次元社交平台产生了新的兴趣。

上海的二次元产业正在呈现出前所未有的活跃态势。这里的创业者是开放的一代：他们比国内的大部分年轻人更早地接触到了来自国外的文化产品，也敢于跟随自己内心的喜好去进行自己的创造。他们同时也是更有企业家精神的一代人：在设定了自己的目标以后，勇于去打通产业链的通路，让自己的产品感染一代新的消费者。

这样的活跃已经成功地获得了本地政府政府重视：在2017年12月14日，中共上海市委、上海市人民政府印发《关于加快本市文化创意产业创新发展的若干意见》，被简称为“文创五十条”，以大力发展上海的文化创意产业。在这份文件中，动漫游戏产业成为了重点：文件表明，上海市将建设全球动漫游戏原创中心，竭力提升动漫游戏的原创能力、深化动漫游戏公共服务。

尽管前路看似平坦，同时应该意识到的是，这依然是一个崭新的行业。在行业中绝大部分的公司，依然处于创业的状态。在新的力量依然还在不断涌入的情况下，局势或许依然会发生新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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